“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

“金纹捍面紫檀槽，曾抱花前送酒舠。”
要逃离这无头夹道，唯一的出路是逃离他的影子，逃离影子，先是逃离他的眼睛。我掬起他的眼光，期望它从缝隙中流逝，它却顽劣不堪，宁愿干涸也要留下。这双眼睛——深深的，摇动的，容纳涟漪的褐。它使我明白，逃是畜丨生的选择，狡黠却是人的天性。在曲池坊斗室的雪洞中，我曾经怀疑他不像耕读之家最小偏怜的孩子，也从未想过他是李玉关在镜中捏造的自己。
“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路本没有主人，李家人走的路，为何条条都要民人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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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卖艺。”
这不新鲜给予我一阵后知后觉的恶心，五感发酵流窜。在哄堂大笑中，我听见雨水慌乱地落地，被金砖墁地阻挠无所遁形，或许不能苛责雨，擂动的只是我杂乱无章的心跳。满堂花醉，我竟然嗅到临颍泥土清新的腥味。穿越紫袍金带，好颜色不再足取，唯余舞丨伎的窘迫和妩媚呈在面前，这两种表情在她脸上水乳交融。不似我，摇荡春风中，憎恶和求宠自相矛盾，一动就痛。我接受他的目光，报之以愤世嫉俗。
“我的琵琶是诤臣，不能在歌舞场上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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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于史家句句不提却字字不离的颜面，这桩隐情永远不可能成为一段历史，它像他的语气一样轻佻，记载了我先师的名讳，死生一掷，真比雪落寒潭还安静，还有几十艘沉没的盐船，河水的味道难以验取，如同东流而去的五月，唯有血泪的咸能把舌头蚀出一个窟窿。所以——
“我得到它的第一天起，就想着要托付明主，”作为嘉赏，我从李上权手中得到它，他非是不锋利，缺在不够恨他，“好在伊吾公不计前嫌，他与臣过来庭坊，对臣说路有饿殍，真是宅心仁厚啊。他与您，谁更是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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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悲万恨四五弦，弦中甲马声骈阗。”
“您早已会了这个字，就须知道，要忍是很痛很痛的，也许比不忍的结果还要痛上百倍。”
酒桌已经久经风霜，但它还能承受，十指连心，受刑的时候最痛，是故我以十中之一写下一颗天明离去的心，横亘死树的皱纹，毫不犹豫地挥刀，让痛被剖陈，让他的慧眼不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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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箸头不知再向哪里停靠，春盘之上蓼茸蒿笋，堪折直须折，哪一道是不关情处？一片取自羊背的蝉翼，肥而不腻，原是春天的红线，牵着天庐和地盖，白云从它耳畔潺潺流过，如同草甸在它身下踱步。羊群借口觅食，一再亲吻土地，而在咸阳古道、人的领地，车轮一再碾过青泥满怀戒备的身体。葵菜呢，又吟咏故园的温柔，不需要照拂，甚至没有一次灌溉，它便脉脉地长成，替征人守家。我食不下咽，摸准了自己同情泛滥，酒肉朱门，它是无用之物，我是不堪大用之人，不必捧着它非要送人。
“舟车劳顿，很爱滋生不治之症，再者畏罪自尽，没有刀，狱中还有四面墙壁。活着实难死却没什么，你要记住，他不是因你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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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清拨剌语铮铮，背却残灯就月明。”
“入乡随俗而已。”
我是指长安人对外乡人的待客之道，无孔不入的挑剔，衣冠、谈吐、行事作风，长安人的检视事无巨细，早早在心里把你浑身上下摸过一遍，确保没有夹带私货，才允许一滴活水流进曲池。而当你融入它，你的眼睛就是长安的眼睛，譬如我方才的挑剔，这实在无可厚非——对于一座天上的城池，它除了俯瞰还能做什么？所有长安人都眼高于顶。
我拖过一碟海棠，把欲滴的红奉给他，又请来蒙他垂青的夜光杯，注满塞上的紫，客尘遭到衣带横扫，漂浮其中，藻井刻画的神降落其里——在临颍我从不做这些事，但人总要学着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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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天走，西边契丹可很热吧？再回来便不是这副颜色了。”
珍惜夏日长，必先通晓夏夜的短。往来翕忽也行，猝然长逝也罢，随便怎么说，短促的欢会都像偷来的，我尽量揶揄，摒弃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悲壮，若不然，这餐淡饭真要戛然而止了。
我们处在四月尾五月头，口中的夏不至于太黏腻，依然一人一个杯、两人一个碟，海棠耽误青春，樱桃到了青黄不接的时节，颇有望梅止渴之功效。今日的题眼是践行，味道并不重要，是故一边皱眉一边举觞。

“逡巡弹得六幺彻，霜刀破竹无残节。”
在灵武，用油做墨，视吃饭家伙为喋血工具，暴力越无能就越回归原始，社日逼近，田翁无路可退，终于典当全副身家，赊一颗武夫的心脏，两股战战、三五成群，油桶从短板开始失血，月亮地里恍若银河，他们从走漏的弧线、圈点中悟出笔走龙蛇的精神气质。
当灯油绕着灵武县衙走了一圈又一圈，事态变得相当严重，以至于我坐定以后，脱兔似的心绪仍然垂死挣扎，风尘仆仆、畏惧落空都没能命中我的要害。
“五十……不，八十，明日与灵武县兵会合，万万不能听从灵武县令发号，必得握在手中，否则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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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灵武公府私会，流于夜半来天明去，不似夜访，倒像偷窃。稀稀落落的灯点得一簇一簇，像大雪消融后崭露的春草，害得人眼睛乱瞟，万籁俱消歇了，脚步放得再轻，深不见底的庭院里也多一个我。相较之下青春白日里造访，实在放松身心。
谒见灵武公，需要通传、卷帘，我拨开一阵纡青拖紫的雾，空气中遁形着柔和的湿润，想不通山居的主人如何在室内镶一片云。
“贪看园中露葵，唯恐来迟了，今天臣才得以闻见茶的香味，是东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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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弦金拨窍私语，行富转头声更悲。”
我心知道是他，却无法阻止心和眼初通人事，心粘着他，眼睛耐不住寂寞，把他奉为上宾后一再缠绕。鱼传尺素尚能溯河回头，黄鹤之飞却只有去没有还，梦鱼或者化鹤，不由我自主，只好继续看下去，这条蜀道——由他的手臂、肩膀、颈椎构成，修不成峥、嵘、崔、嵬中任何一座山，可是他清澈，如积水空明，看见他就照见我愚昧，我不辨善恶忠奸，其险如此，盘盘的情绪使我抬不起头，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地看，看得像偷。
先是不曾撩拨游思的手指，只在汉宫中催动缰绳，它们整齐、泛红，从雪堆拔出来似的。手腕次之，青杏尚小时被雨蜇过，这青比一股烟气再像不能，不从他们手足同轨同文的瞳仁中逸出，就从细枝末节透来，漫说他归于平静的胡人血脉。然后是鼻息，其实看不到，侧耳倾听才行，我在得见双目前开口，花萼相辉楼的烛火在阒静中紧闭、圆睁。
“殿下，筵席散了，能不能容我一句，说一句您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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