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丶GengChul▏▏[10.08.26]《苍生赋》

出了裕亲王府，被冷风一吹，希澈的头脑也逐渐清醒起来。他本该去策反允浩，策反不成却反而被说动了心。
希澈自嘲地笑笑，却未停止奔向庚王府的脚步。
不问，怎知他不愿意？
他若要那天下，我帮他守，他若不要，我带他走。总归，我们是要在一起的。
他承认他被那样的感情蛊惑了。可是给自己个机会，有何不好？
他再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不是还带着恨意？也该的，他如此骗他，然后如此绝情的离去，他是要恨他的。
他会与他道歉，真心的道歉。告诉他那日的话不全是真的，至少，他们不是逢场作戏。那些感情真实地存在着，是存在着的。他会原谅他的，还不原谅，就色诱好了。想到这里金希澈仿佛又回到那夜，面色微红。丢人也顾不得了，反正是他错在先。
他会和他一起离开。仗剑天涯，策马红尘也是一大乐事。记得那日还在靖凯城内，韩庚便计划好了，要去他的家乡云苍看看，看云苍的镜湖、翠苍山、碧云阁，现在去也还来得及不是么？他倒的想去韩庚出生的地方看看，去看一看漠北纷飞的大雪，对了，本就是答应了要陪他庆祝他今年的生辰的。
不论去哪，他们要在一起，这样就好。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在前往庚王府的路上，希澈突然想起了这句话。然后唇角勾起了微笑，璀璨的暗淡了星光。


“不可能，无荒百里无人烟，军队怎么可能过去？玉孤山脉险峻，他怎么带大军翻阅？更何况？兵分三路，他朴有天会分丨身之术不成？”在中扑到地图前看后惊道。
“他不需要分丨身术，他自己只需要领兵前往大朔边境即可，其他城池，如靖煌，几乎是空城，赴朔即使有人驻守，又怎敌朴有天的万人大军？”金希澈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有着被人戏耍后的愤怒。
韩庚先是一言不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亮，立刻开口道：“还来得急。朴有天未避开我们特选了几条最难走的路。我们按原路返回，快马加鞭，定能赶在他之前到达，到时候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在中允浩深以为然。
“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关的是哪扇门？拿的是哪个瓮？”希澈却不以为然地问道。
“自然是赴朔关。”在中立刻开口。
希澈冷笑一番，问道：“那朴有天拿下了靖煌，再从背后包抄而上，赴朔关岂不是腹背受敌？”
在中疑惑，转看向韩庚。韩庚思索一番，说道：“我们，不如也兵分三路，”他思量再说，似是下了决心，说道：“我们各领一队人马，分别赶回靖煌、赴朔，和从背后迎上玉孤山上的满军。朴有天敢走这一步险棋，实则就是断定我们不敢分兵，便处处受制衡。其实若分兵而上，我们未必没有优势，逐个击破，也是好事。”
见众人没有异议，韩庚继续道：“如此，允浩，你与在中领十万兵马立刻回赴朔关，希澈东海率领五万人马返回靖煌驻守，我与赫在带领剩下的部队前往玉孤山。”
“我不同意！”不想，允浩在中希澈异口同声道。
“为何不是我前去玉孤山？”允浩质问，谁都清楚，这个时候最危险的就是玉孤山，韩庚的安排分明是不顾自己的安危。
韩庚还没回答，希澈便插口道：“我不赞同的并非分兵问题，而是应该兵分四路而非三路。”
这下连韩庚也莫名了，希澈解释道：“你们难道忘了还有一个空城奇罕么？调虎离山，倘若我们刚走，朴有天便立刻杀回，我们便是处处落空。允浩，在中贵为太子，护卫国土是他的职责，尚且他不会武功，你必须和他一到回赴朔保护他，韩庚，你擅长阵地兵法，靖煌易攻难守，只能由你来守，奇罕之地，工事齐全，由东海和赫在率领五万人马足以撑到我们回来，允浩带去十万，你带去五万，剩下的两万给我带上玉孤山！”
    金希澈神情严肃且坚定，韩庚听了却火冒三丈：“你给我闭嘴金希澈！你知道玉孤山上会有什么？两万人马？你当自己是什么神仙？”
    金希澈直视韩庚，语气森然：“韩庚，你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了，玉孤山上地形复杂，并非人数越多越好，而且我知晓奇门遁甲之术，在山内更能发挥优势。我们现在是在打仗，你不要意气用事！”
    “去你的最好安排，你给我带兵去靖煌，我在这里生活了七年，玉孤山我比你了解，听到没有？”韩庚的怒意更盛，他压抑着怒吼的欲望，命令道。
    希澈并不领情，冷冷一笑：“允浩说得对，我是他的军师，凭什么听你的命令？”
    “你……”韩庚怒急攻心，却无话可说，他了解希澈的安排的确是无尽其用，人尽其才，可他没有办法再让希澈涉险。
    “韩庚，你说话前最好想清楚！”希澈的语气也越来越生硬，“我是朔军的军师，我负责军队的部署和谋划。”转头，他看见了韩庚眼里的愤怒和不舍，心内也柔软下去，用只有他两听得到的声音说道：“韩庚，你必须承认我的能力。否则，我如何与你并肩？
韩庚，你可信我？”
    韩庚凝视希澈许久，终于妥协似的松了握紧的拳头，微微点头。
    “我信你。”
    最后，允浩的目光在几人的身上逡巡几番，也点了点头，下令即日启程。
    沙场点兵，整合了十万部众，允浩在中没有耽搁，立刻上路。二人坐于马上，抱拳相别。
    “韩庚哥，希澈哥，保重！”然后奔驰而去。
次日清晨，韩庚希澈也分别领兵而去，他们并未多言，只是彼此了然一笑，策马扬鞭，南北而行。
此番，算是四人赴朔关相聚后的第一次分别，自此，各自为战，却彼此信任。拼得是热血和男儿的骄傲，为的是同一片热土和尊严。


    爱情无用。金希澈曾经也这样认为，可今日，却被这四字划破了心。
    也罢，就让这一夜的冲动成为一场迷梦，如今梦醒，也该回到原有的轨道，然后把一切通通忘掉。他依旧还是云苍那个阴险狡诈的希亲王，而不是那个曾在雪夜狂奔追逐一场虚幻的金希澈。
    希澈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映在窗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飞身离开隐入落雪黑夜之中。
    有轻微的声响传入房内，东海和韩庚对视，有了隐匿的微笑。
    “总算走了么？这是这几天第几拨了？太子殿下真是对哥放心不下，派来那么多探子。”东海调侃道。
    韩庚摇摇头，笑道：“罢了，改日去请旨吧，否则在中这样无时无刻地监视真的是碍手碍脚。”
    “不过今夜哥一番话肯定安了他的心，待哥一返回封地，朝廷定会减轻对我们镇南的戒心。”东海本是笑意盈盈，胸有成竹，可转眼他便愁云满面地说道：“可哥你真的要成婚么？”
    韩庚笑意不减，答道：“刚刚那番话并非全然是假。方家千金虽然不如兵部尚书之女和威仪大将军之女那样可以为我们带来强有力的盟友，却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朝廷对我们的防备，况且方大儒声名在外，得天下士人敬重，得其帮助，就如同得到了天下半数文人的支持。”
    “哥，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东海皱眉看他。
    气氛有了片刻凝滞。
    韩庚面色未改，却也没有直视东海的眼睛，只是缓缓说道：“夜深了，哥有些累了，东海你也早点休息吧！”
    东海几番张口欲语，却终究叹息着转身离去。
    孤灯照影，韩庚的笑意浅浅隐去，他轻抬左手，凝视腕上那抹翠绿，久久的出神。
    有时候真的是造化弄人，一堵墙，两个人，两种天地对半分，转念间便是黄泉碧落之遥，再无相合日。
    那一日，雪下了整整一夜，掩盖了地上最后的痕迹。
    奉德二十三年元月初十，庚亲王上奏请求皇帝为其与太子太傅之女方心妍赐婚，龙颜大悦，当场批准。并定于二月初九完婚，那日恰逢庚亲王寿辰，双喜临门。一时间，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等赞美之词流于民间，成为佳话。
    元月十八，婚礼请帖与金希澈同日抵达云苍。


金英东反问：“那你当真没有一丝私心参杂？”
    金希澈猛提一口气，却在转念间泄去。他幽幽一笑，寂寥荒凉。
    “英东，此次去恭贺之人，还是让基范去吧！有崔始源跟着，不会出差池。再带上几十位随时，备上好礼，算是给足他朔国庚亲王的面子。”
    金英东一愣。亲王成婚，礼数级别仅比太子低一点，所以身为朔国亲王的韩庚成婚并送来请帖，理当由唯一继承亲王爵位的金希澈希亲王前去恭贺才合礼数，这是于公。于私，金希澈与朔国几人瓜葛颇深，前去道贺也是理所当然。所以金英东当时直接就命人将请帖送往金希澈处了。可现在希澈却要基范去，基范虽也是王爷，在云苍身份仅此与皇帝和希亲王，身份上说得过去，可是这于私么？
    金英东又看了一眼金希澈，见他神色清明，面含浅笑，一派淡然，也就再没有说什么，点头答应了。
    金希澈见他点头答应，璀璨一笑道：“既然陛下你对我的工作有那么大的意见，我就赋闲回家好了。”说着就要告退离开。
    金英东一惊，他把朝堂闹成了这样现在又要自己来收拾烂摊子？急忙在他身后喊道：“赋闲回家？你又不用去朔国了你准备在家干什么？”
    金希澈回头，笑得恶劣狡黠。
    “成亲。”
   
    朔良落白别居。
    韩庚再次趁着月色推开了落白居的门，这次朴正洙并为站在院中赏月。毕竟已是深冬，他一向惧寒。他来送一张喜帖。这样的小事本不用他亲手来做，可他想他应该亲自来一趟，又或者，他想逃开那正被装饰得异常红艳喜庆的王府，哪怕是片刻也好。
    朴正洙推开门就看见了韩庚，面色如水安然，仿佛是预料到他的到来。其实韩庚也曾疑惑过，他每次来都不曾事先打过招呼，难道朴正洙会算不成？后来他想明白了，他的安然不是因为他预料到了韩庚的到来，而是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觉得惊讶。
    古井无波。这个词用来形容朴正洙毫不为过。
    朴正洙将韩庚引进房，房间内架着火炉，比外面暖和的多。
    两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先说话的念头。韩庚明白，这可能是他如今唯一一个不用费心谋算的地方了，他来此，也就是为了这片刻安宁。
    房间的窗户没有关实，透过缝隙隐约可见外面的梨树，梨花早就落尽，可早先下了场雪，如今枝头停满了白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来真的有其景可考。
    韩庚自然地就望向了那个偏执地爱着梨花的男子，此刻他的目光正凝望着隔间的方向。韩庚清楚，他无时无刻，不再记挂着那个房间里十年不曾醒来的人。
    都是某种执念。人活一世，都是为了某种执念，关于欲望的，关于权利的，关于名利的，关于天下的，关于感情的。当一种执念强盛到让你再也看不见其他，那么这种执念就是你毕生追寻的目标。
    朴正洙的执念可以让他十年如一日的去等待一个看不见的希望和未来。那么他的呢？韩庚，你的执念，又是为了什么？
    处处苍生，处处天下。
    韩庚和金希澈本就是同类人，所以如此懂得，可以在彼此身上看见同样的寂寞。
    韩庚从袖中摸出那张大红的请帖轻轻递了过去。
    “哥，我知道那样的场合你不会去，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朴正洙笑着接过，甚至没有看上一眼，就随意地放在了一边。韩庚缓缓起身，告辞离去。
    “韩庚，认定了就不要让自己后悔。走到最后，也未必不是另番乾坤。”是清浅的声音传来，如月下薄纱般轻盈。
    韩庚转过头去，是朴正洙恬淡的笑。


韩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抱拳一礼，朗声道：“云苍简王金基范，替我云苍陛下前来祝贺庚亲王大婚之喜，愿两位白头偕老，百年好合。”说着挥挥手，身后的一众侍卫将几箱贺礼抬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韩庚依旧死死地盯着金基范，基范笑着看着他说道：“庚亲爷，可有不妥？”
    韩庚才反应过来，后退一步笑道：“多谢简王，只是有些差异罢了。”
    基范淡淡一笑，脸上的稚气尽去，反而有种贵气和威严：“亲王可是以为此番前来的会是家兄？”
    韩庚一愣，再淡然答曰：“本王与令兄乃是故交，本是认为令兄会前来祝贺。”
    金基范脸上的笑意更盛，他开口道：“皇兄本有此意，无奈皇兄不巧也于今日成婚，所以无法成行，特命我前来祝贺，替他道一声恭喜。”
    看似轻松随意说出的话，却是惊动八方。韩庚顿时失了冷静，一把握住基范的胳膊就问：“金希澈成亲？他怎么会成亲？”
    基范不动声色地甩开韩庚的胳膊，笑着反问：“亲王问得好生奇怪。男大当婚，庚亲王都今日成亲，家兄尚比亲王虚长月余，缘何不得成亲？”
    韩庚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基范的笑意有了冷却，他的眼缓缓扫过韩庚，韩庚仿佛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快速闪过，却抓不住。
    基范靠近韩庚，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庚亲王，兄长还有句话要我替他转达。他说，”韩庚看这基范的眼睛，竟然有着悲凉，“爱情无用，相忘是福，请王爷，好自为之。”
    爱情无用，相忘是福。韩庚倒退几步，满目惊慌，却只看见基范毅然挺拔地站在那里，笑意莹然。
    身边有谁的声音响起，提醒着他吉时已到，该拜堂成亲了。韩庚颓然地点头，然后转身朝上厅走去。管家忙命人安排金基范和其随从就坐。
    韩庚的父母已经故去，所以高堂之上只有女方的父母。韩庚木然地接过喜娘递来的红绸，牵起一段，看见另一段被那个女子握住。是了，这个女子，才是要伴他一生，执手白发的人，至于那些曾经，那些柳月春风的故事，不过是要相忘的记忆。
    欢笑声，喧闹声，祝贺声，不绝于耳。司仪的声音尖锐高亢，嘶喊着，一拜天地。
    韩庚与那女子转身向外，盈盈一拜，抬起身，正好对上基范的眼睛，带着笑意，可那笑意却让人捉摸不定。
    二拜高堂。
    转过身去，不再去看那双眼睛。与妻子双双跪下，为堂上老人磕头，看见了他们的笑颜和在中的舒心。
    夫妻对拜。
    据说婚礼上夫妻对执的红绸就是月老的红线，一旦系上，生生相绊。韩庚凝望手中的红布，那一段正稳稳地握在别人手中。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宾客席中的基范，此刻，他再没有微笑，却是向他举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如此潇洒，如此豪迈。
    韩庚偏过头来，弯下腰去，终是将这最后一拜拜完。自此，皇天后土，神明共见，夫妻礼成。
    最后，司仪高喝送人洞房。新娘子完成了全天的任务，只在房内等着夫君前来掀起自己的盖头，一眼终身。
    韩庚重回席间。酒美菜香，众人端着酒都要去敬这新郎官一杯，调笑着要让他进步去洞房。韩庚也不推挡，来者不拒，众人只当他是美人得抱高兴地，更是尽力地灌他。
    李东海滴酒就醉，允浩在中自顾不暇，韩庚被众人连灌几瓶下去，纵是太白再世，也未必能盯得住。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今日良辰美景，我弹奏一曲助兴如何？也当作是我个人送王爷的贺礼。”金基范巧笑嫣然，来到堂中央，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七章 各奔东西
    夜色渐深。朔良依旧宵禁，街道上不见行人。突然，月色下出现一个寂寥的身影，漫无目的地徐徐前行。
    直到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挡去了他的前路。那人抬眼看着来人，咧嘴一笑道：“你怎么也出来了，我就是想一个人走走，不用担心。”
    来人没有微微皱眉，说道：“别用我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难看死了。”说着伸手抹去那人脸上一层东西，那人的脸在月光映照下显现出来，精致俊美，在月华之下更显魅惑。
    金希澈看着金基范，依旧是挂着浅笑。基范心有不忍，面上却无半分异色，口吻淡然地调侃道：“你啊！突然为陛下纳了位妃子，就这么跟我跑来了朔国，回去他一定饶不了你。”
    金希澈笑得花枝乱颤，冲基范眨眨眼道：“他年岁不小了，却尚未有血脉延续，我也是为他为我云苍皇室着想嘛！”也不知道金英东发现本来金希澈说要娶的女子成了自己的妃子会是什么反应。
    金基范没有笑，神色清冷，探究地望着金希澈。
    金希澈见他如此，也慢慢停止了笑，低下了头，语气淡漠地说：“就这一次了。早先我在满国之时答应了陪他过这个生辰的，他许是忘了，我却不想失约。”
    他慢慢抬起头，望着庚王府的方向，隐约可见灯火通明，隐约可闻喧闹若市。云苍的王爷是来庆贺庚亲王的大喜的，金希澈，却是为了来完成和韩庚的那个约定。
    如此，你我算不算两清？
    金基范再看不下去金希澈那故作坚强的样子，一把拉入怀中。
    “哥，难过的话可以哭的。我发誓以后不拿这个笑你就是。”
    金希澈闻言却是浅笑，轻轻拍着基范的后背，淡淡地说着：“金希澈，是不会哭的。”
    基范一愣，然后是无尽的悲哀涌来。金希澈是不会哭的。这是他们云苍皇族人尽皆知的事情。母亲在自己儿时哭得时候就这样和自己说，你哥打记事起就再没有哭过，范儿也要和哥哥一样坚强。基范深深地记得，不论是希澈被父亲责罚时，还是练功时被划得满身是伤，他都没有哭过，甚至连父母相继去世之时，希澈也是咬着唇，不肯落一滴眼泪。
    再没有人比基范更明白。金希澈的骄傲的植根于骨里，眼泪，是他最不屑的东西。
    所以此刻，哪怕金希澈的悲伤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也是浅笑着说，金希澈，是不会哭的。
    金希澈，是不会哭的。那你的眼泪，落进了哪里？
    韩庚是被众人搀扶着进洞房的。本来大家就可劲地灌他，这位新郎官也是出奇地配合，来者不拒，很快就喝得七荤八素。最后是太子发话，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坏了新人好事，大家才各自散去，由仆人将醉了七八分的韩庚的扶进洞房。
    闹洞房的，伺候更衣的，又是几番忙活终于全部退场，洞房之内仅剩韩庚和新娘子。新娘子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丁点声响。韩庚其实是有过这样的幻想的，在很早的时候，他设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安静，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知书达理，他韩庚的妻子就应该是这样的完美。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如今再次想起，却有了嘲讽和荒唐的意味。
    坐在婚床上的女子一直没有等到夫君掀起自己的盖头，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裙角。韩庚没有拿桌上的喜称，直接替新娘揭去了盖头。
    和画像上的出入不大，面目温婉，眉目恬淡，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却有种很安宁的气质。和那人还真的是不一样啊，韩庚不由想到。记忆里的那个人永远是神采飞扬，眉眼嚣张，一身傲然。想到这里，韩庚的心微微瑟缩，记忆里那人的面容竟然有了模糊，仿若隔世。


第九章    巧心谋划
    从朔国老皇帝被杀，金在中即位，韩庚起兵反朔，统共两个月时间不到。金希澈得到消息后，立刻派兵占领朔南，他既知朔良兵力排布，是绝对分身乏术来攻打云苍的，郑景然心存反心，定然不会替金在中出兵，于是，朔南必得。
    自朔良流传出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却也只是一笑了之。且不说他深知金在中为人，弑父之举断然做不出，老皇帝死的时间和方式也未免太巧合。利用朝代更替来动摇朝纲，用弑君杀父来搅乱民心，最后所得利者只有一个，就是本该远在漠北的韩庚。
    这杀死老皇帝的凶手是谁，金希澈没有证据，却也可以猜得个八九不离十。如此，金在中郑允浩怕也是心知肚明。韩庚，你这一招棋，走得太险。
    你处心积虑谋划布局，你对这天下的觊觎，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连我，也被你欺瞒了过去。金希澈苦笑，那么这样，我们算是一场平手，没有输赢。
    金希澈走进御书房，发现诺珉宇、金正模已经在里面等候，他径自走到案边坐下，喝口茶道：“珉宇怎么就回来了？”
    金英东丝毫不介意他的无礼，替诺珉宇答道：“朔南地势险峻，只要郑景然不出兵，是绝对不会丢的。”
    金希澈点头，话却被正模接过去：“可现在北边韩庚已经停战，我怕金在中调兵南下，由郑允浩率兵的话，这仗就难打了。”先前在满国与他们交过手，诺珉宇金正模十分清楚那几人的实力。
    金希澈勾起唇角，抬眼笑看他们几人问道：“你们以为韩庚我们打到赴朔就不打了？当真是过不了这赴朔关？他不过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罢了。到时候他与金在中两败俱伤，被别人渔翁得利抢得这江山。所以，他宁可坐山观虎斗。但此刻金在中一旦出兵与我们缠斗，不论输赢，韩庚定然挥师南下一举夺下朔良。金在中不傻，他明白这点才宁可守住北边的狼，而不来惹南边的虎。逼近老虎不过是要争地盘，狼却是要吃他的肉。”
    “那我们现在岂不是不能打，否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诺珉宇似乎有些明白了的开口。
    金希澈笑：“那为何不是由我们来做那黄雀？正模，替我写封和书去给金在中。”
    正模一愣，看了眼金英东，见他一直只是听着没有反对，就立刻找来纸笔。
    “敬告朔国皇帝陛下，苍朔两国世代交好，今贵国叛 乱，吾意为汝平 叛助 剿，然朔南、连苍两地多为我云苍子民居住，望由云苍代为治 理，两国以惠水为 界，永世睦邻。”金希澈朗声道，正模迅速写下。


金英东把金在中的回复丢给金希澈，说：“朔国的回函，刚刚到的，你看吧。”
    金希澈打开来仔细阅读，撇嘴道：“我大致料到如此了。”
    金英东笑道：“你根本就不指望他会答应吧？”
    金希澈拿那回函指着他道：“是你你会答应么？”
    “自然不会，答应了还不如把这江山拱手相送。”
    金希澈白他一眼：“那不就得了。”
    金英东笑笑，看着他继续问道：“那么现在你打算如何？”
    金希澈挑唇。“既然金在中不肯把地给我，那我就给他送回去喽。就把朔南送给郑景然吧！”
    金英东闻言，眼睛一亮，笑得神秘莫测。
    金希澈手指轻叩台面，自语道：“既然金在中舍不得这块肉，我就让他吃回去也难以下咽。郑景然不是有贼心没贼胆么？我就借他个胆子，但他敢不敢登这台唱这戏。”
    “希澈啊希澈，幸好你不是敌人，否则真是可怕啊！”金英东凝视着希澈感叹道。
    金希澈闻言，低头不语，看不清表情。
   
    赴朔关外三十里，镇北军大营。
    韩庚正看着探子送回来的几分密报，东海站在一旁，好奇地探头探脑。
    韩庚见此，好笑地转头，递过去一份，东海立刻接过来看，却大惊失色。
    “哥，金希澈疯了么？竟然把辛苦打下的地方拱手让给别人？”
    韩庚起身，负手而立，面色如水般沉静。
    “他不是疯了，他是在唯恐天下不乱。”此番局势，于他是宜静不宜动，与金希澈，却是宜动不宜静。只有搅乱这一池春水，金希澈才能在乱局中以逸待劳。
   
    也罢，如果是为他找位铺路人的话，他也无妨。只是这郑景然，活了这么大年纪了，竟然真的相信天上掉馅饼？
    韩庚转头对东海说：“我要秘密去趟连苍，这里拜托你和赫在了。”
    “连苍？”东海吃惊，如今战事频发，韩庚哥跑南方去干什么？难道是去……
    韩庚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道：“此番前去只是去找位故人，一位可以帮助我们夺得天下的故人。”
    那个人已经在那隐居多年，要劝他出山并非易事，但总要去试试。有了他的帮助，就可放手与金希澈好好斗上一番了。


第十章    难觅琴音
    连苍镜湖边，正是春意浓时。清风吹拂杨柳，落了一地的情。
    金希澈负手立于镜湖岸边，清波荡漾。不远处亭台阁榭，传来凄婉的琴音。
今日一早希澈便去过那人的坟上了，凄凄芳草，点点翠茵，若不是坟前的一杯酒，怕真会以为那便是座无人记得的孤坟。
    小旭，他终是记得你的，所以，我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金希澈清晰地记得那个少年，是他隐匿了身边初到连苍时结交的朋友。羞涩内敛，不爱言语，却会在琴音奏响的时候璀璨了眼眸。
    金丽旭，连苍十八镇最著名的少年琴师，年不过十五，一曲《临江仙》却足以名动十里教坊。
    算起来，希澈的琴还是他教得，就在这镜湖边上的临水阁，少年一遍遍弹奏着《临江仙》，带着丝丝笑意和少年的情意。希澈问起，他只是羞怯地笑着说是一人为他而作。
    后来与小旭更熟悉的时候，希澈便见到了那曲《临江仙》的主人。彼时，丽旭告诉希澈，他叫艺声，也是位乐师。他声音轻微，脸上带着红晕，却忽略了艺声和希澈之间探寻和冷冽的眼神。
    临水阁的琴音戛然而止，希澈的思绪回笼，抬眼望去，他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入临水阁。
   
韩庚带着几名护卫秘密前往连苍。连苍，韩庚是第一次前来，却在踏入之时有了熟悉的感觉。
翠苍山的秀美，镜湖的淡泊，都如同如梦的景色，美得不似真实。江南春色，当真比北方多了柔情和忧伤。
    韩庚此番前来是为了找一个人，那人本周游各地，却在数年前不知为何留在了连苍再也没有离开。能够留住一个心存蛟龙的人，韩庚很好奇，究竟是连苍的山水还是连苍的情？
    临水阁。
    韩庚看着这个坐落于镜湖边的小筑浅笑，轻敲门扉，打断了一室的哀婉琴音。
    很快门被打开，来开门的人身着轻质白色纱衣，气质出尘，眼睛微斜上挑，又隐含着几许贵气和高傲。青丝随意披散，倒是增添了几分魏晋名士的风采。
    那人看着韩庚几眼，有了些微诧异，没有说什么，只是侧身让韩庚进了门。
    韩庚步入临水阁，阁内很清简，窗户正对着镜湖，窗下是一个台案，案上一把琴。韩庚对琴不甚了解，但想也知道那是把好琴。屋内散发着丝丝幽香，是从香炉内出来的香味。果然，对琴甚爱者，奏琴前必要沐浴更衣焚香。
    就在韩庚细细打量这间小屋的时候，那人为他沏来了茶，韩庚也不客气，接过喝了一口。江南云雾，想必是今年雨前的新茶，清新爽口，沁人心脾。
    韩庚放下茶盅，对那人浅笑：“这连苍山清水秀，连茶都比别处好喝，难怪六王爷流连于此了。”
    六王爷。原来这淡然不羁之人竟然是大朔的六王爷金钟云，是先帝最小的弟弟，是新帝金在中的六皇叔。这位六王爷在民间也算是为奇人，他出身高贵，是当年皇后的次子，与原太子为一母同胞。后来先帝夺嫡成功登上帝位，其他几位兄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只有他金钟云飘然离宫，隐匿于世，保得一命。能在宫闱争斗中全身而退，飘然尘外，实属不易。原来他一直隐匿在大朔边境的连苍郡。
    金钟云面不改色，悠然一笑答曰：“庚亲王见笑了，如今我已经是山野之人，这六王爷三字不敢当。还是叫我艺声吧。”
    韩庚挑眉看他，笑道：“艺声不过是连苍郡的一位小小琴师，我今日前来要找的却是算无遗策，精通韬略，心存天下的六王爷金钟云。”
    金钟云起身踱至窗边，手指轻拨琴弦，低语道：“那你此番注定无功而返。”
    韩庚并未放弃，走至他身边轻声道：“钟云，你满腹才华，一身抱负，你已经在这连苍耽误了太久，如今天下形势已乱，谁主沉浮尚是未知，为何不给自己一个证明的机会？镜湖虽美，却困不住蛟龙。”


金钟云回头看他，面上有了笑意：“韩庚，当年我离宫之时，当真未觉你这觊觎之心。却是正洙常和我说，你才是沉睡的雄狮。看来我这识人之力，当真是逊他一筹了。”他说着又转过头去，望着平静地镜湖，“若是四年前你与我说这话，我也就随你走了。如今，我与别人有了约定，此生不离连苍。”
    四年前，也是这样烟雨朦胧的五月，那个少年带着笑沉入了镜湖底，于是，他欠了他一辈子的光阴。
  
    韩庚看着面色哀伤却坚定的金钟云，心知今日定是不可成事，只能先行离去，再作打算。
    韩庚告辞离去，金钟云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坐下，再弹那一曲《临江仙》。
    金丽旭，镜湖困不住蛟龙，蛟龙被困你心。
   
    韩庚出了临水阁，却也不想那么早就回客栈休息，于是独自一人漫步与镜湖边，细细思索着如何能劝服金钟云随他回漠北。
    连苍景色秀美，其中以镜湖为最。韩庚走着走着，就想起了金希澈。那人初见时就说自己的连苍人士，的确，他的口音衣着生活习惯，都与连苍居民无二，想来，他定是在连苍生活了许多年，否则不会连允浩也骗了过去。
    韩庚苦笑，他曾经还如此设想过，他们结束了对满国的战争就来云苍游玩，其一是加深二人感情，其二是可减缓朝廷对他的戒心。那时他的确就有了反心，但他以为不论他立场如何，希澈定是在他一边。他的实力加上希澈的智谋，夺取天下易如反掌。其实就算他都没有，只要金希澈站在韩庚的身边，韩庚就可天下无敌。
    可设想，终究只是设想。如今他成亲起兵，希澈挑拨伺机，站在了两个对立面，成了敌人。
    缓步前行，却在几步之后硬生止了脚步。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的身影，生怕一眨眼就成了梦境。
    这世上有太多的巧合，你遇上过几个？最让人欣喜地巧合莫过于你心心念念想着的人突然真的出现在你眼前，如同不曾分离。
    韩庚参见幻想过许多他们再见面的场景，从最好的他前来找寻自己，到最坏的对峙沙场你死我活，他都设想过。却无一种，是如今这般，在景色秀美的镜湖边偶然巧遇，如戏台上的桥段。
    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人在不远处朝自己微笑，是记忆里的风华绝代，却也是淡漠疏离。其实自那日沙场别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哪怕是他的婚礼，希澈也是顶着别人的面貌出现。而他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也是那句嘶吼着的“放箭”。
    如今，他就站在对面，在清风中浅笑，映着江南的春色。
    “庚亲王，别来无恙？”清浅的句子，凉薄的语气，仿佛萍水相逢。
    韩庚心微冷，却也是笑着应答：“多谢希亲王关心，本王很好。”
    然后，再是无话。
    金希澈凝视他许久，微微点头，继续向前走，两人轻轻地，擦肩而过。
    就在错身的瞬间，金希澈冷冽的声音传来，眸内再无半点笑意：“你带不走他的，如果他敢踏出连苍半步，他就必须得死。”
    韩庚微微侧目，笑意不减，却也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本王要带走的人，还没有谁拦得住。”
    金希澈冷笑，不再言语，两人错身而过，依旧是背影对着背影，渐行渐远。
    本不该是这样的。金希澈听见有个声音在微弱的呐喊，却被他硬生忽略了。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韩庚也不会回头。他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般，他们是一类人，即使性格和行为方式再不同，可他们却有着一样的内里。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寂寞。
    那一年五月的连苍，一时间竟然也如二月的朔良般冷峭。
    韩庚独自一人站在镜湖边上，望着满湖春色，手指在袖中轻抚腕上的玉链，挂着笑意，云淡风轻。


第十二章    红尘一剑
    清晨古道，一驾马车缓缓而行，闲适散漫。周围几个护卫骑马随侍，马蹄声哒哒在小道上响起。
    骤然，马匹嘶鸣，几名护卫停下，握剑警惕地看着四周。马车内之人缓缓伸出一手，侍卫见状，继续前行。
    就在此时，从树林中迸射出几道人影直向马车而去，电光火石之间，马车碎裂。尘土飞扬，马车中人飞身而起，直落几名侍卫身后。那些偷袭之人见一击不中，也不纠缠，收剑而返。
    从树林中步出一人，朱色长衫，发未梳髻，只是束成一束，发梢随风飞扬。不是金希澈又是谁？
    他望着站在侍卫身后的人，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庚亲王，我便料到这架马车上之人是你。”
    韩庚也浅笑，淡淡回道：“我以为我这迷雾布得多巧妙，却还是被王爷你识破了。”
    原来自金钟云答应随韩庚离开连苍后，韩庚就开始琢磨如何躲过金希澈眼线把金钟云带离。连苍是金希澈的势力范围，要做到这点几乎不不可能，那么只能使用障眼之法，让金希澈分身无术。于是韩庚和金钟云决定兵分两路。如今天下局势不定，金希澈还要靠韩庚拖垮金在中，所以他即使抓到韩庚也奈何他不得，所以，韩庚便是要诱金希澈来捉他，以保金钟云平安出境。
    可是，金希澈何等聪明，简单的迷阵，他一看便知。那么，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韩庚笑着对钟云说：“明日，你乘那架简略的马车离开，而我乘坐自己的车撵。”
    金希澈一定以为韩庚会与金钟云调换车架以扰乱的他的视线，他偏就反其道行之。
    果然，今天等来了金希澈的袭击，可他却疑惑为何金希澈仿佛知晓一切般胸有成竹。
    金希澈一看便知韩庚在想何事，他挑眉，语气衅然：“韩庚，你这一计如此明显，我怎能不将计就计？谁告诉你捉金钟云一定要我自己出手？”
    韩庚蓦然抬首，看向希澈，只见他眉眼飞扬地说道：“金钟云的武功世所罕见，我去只怕也会无功而返，可是，我手上却有能与他匹敌的人，人尽其才才是正道。”
    韩庚盯着金希澈许久，却是低头含笑，再抬眼说道：“希澈，你我可是许久不曾这样说话了。”
    然而，“了”字未落，充满笑意的某内瞬间冰寒，他抬手，身边的几名护卫与他同时飞身而上，刺向希澈带来的几名黑衣影卫。韩庚武功超卓，一击击毙一名影卫。其他的影卫因为失了先机，渐落下风。
    金希澈皱眉，却也迅速反应过来，出剑刺向那几名侍卫，剑招未至，韩庚的剑已然至身前，架了他的杀招。
    金希澈双眸寒光凌厉，手腕翻飞，转与韩庚缠斗起来。瞬间，刀光闪跃，兵戎之声凄厉。
    两人身影纠缠，快如疾风。或是因为太了解彼此的招式，百招已过，谁也没有占得半分便宜。
渐渐地，周围的杀声渐止，金希澈所带影卫在人数上已经输了一筹，又失了先机，到最后竟然不敌韩庚的黑衣军护卫。可黑衣军也是损失惨重，仅剩三名，还有两名重伤。
    于是，乡道上，只剩韩金二人的厮杀。一招一式，都是带着狠烈，带着杀机。可是两人的目光却一直胶着，不曾错过彼此的细微神情。
   
    而此时官道之上，一架陈旧的马车也在前行，除了金钟云坐在里面，只有一个赶车夫。
    马蹄声戛然而止，金钟云掀开帘布，看见官道前方，一个高大的青年抱剑而立。
    金钟云浅笑，下车上前。他看着那青年道：“在下今日不愿杀生，你还是速速离开吧！”
    那青年也对着金钟云咧嘴笑了，很是亲和。


“啪！”就在他的指尖离东海只有一指之距之时，东海突然抬手打开了希澈的手，声音清脆。
    “别碰我。”李东海大声说道。
    希澈看着他，神色哀伤，又有些不忍。他低声呼唤：“东海。”
    “不许你叫我的名字！希亲王，末将高攀不起！”李东海对他怒目而视，却不知自己的样子像极了受了委屈却倔强不肯言的孩子，这样的李东海让金希澈看了，更加心疼。
    韩庚在旁，终于出声。
“东海，不得无礼。”
    李东海别过头去，忿忿不再说话。
    就在几人沉默之时，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
    “王爷，路途劳苦，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韩庚金希澈同时转过头去看，说话的正是那被白色披风遮挡着的女子，如今她褪下帽子，正对着韩庚微笑。
    韩庚向她走去，轻声问候道：“此处风大，夫人怎么亲自前来？”
    女子面带羞涩，回道：“妾身担忧王爷，听李将军说王爷今日归来，特来相迎。”
    韩庚微笑：“有劳夫人了。”
    金希澈站在韩庚身后，看着面前一对璧人，默默地握紧了拳。
    此时这位庚王妃才看见了韩庚身后的希澈和还在马上的金钟云，有些疑惑地看向韩庚。
    “这位是云苍希亲王，这一位是我军军师金钟云。”韩庚简单地为她介绍，王妃端庄一笑，朝二人福了福身子，然后又对韩庚道：“王爷，我们回去吧。”
    韩庚颔首，不经意地看了希澈一眼，然后与王妃一道朝城中走去。
    李东海也看了看希澈，追着韩庚离开。
    金希澈看着他们的背影，顿觉萧瑟。身后有侍卫恭敬地说：“王爷，厢房已为您准备好了，卑职为您引路。”
    希澈闻言，自嘲地笑了笑，是了，他现在受制于人，不过是个待遇较好的阶下囚罢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金希澈整整衣衫随那名侍卫前去。
    来到为他准备好的厢房，希澈倒头便睡。几日的舟车劳顿外加心力交瘁，希澈的体力实在是不支了。
    李东海站在希澈的房门外，来来回回走了几个圈，却始终没有敲响那扇门。赫在走过，看到他，奇怪地问：“东海，你掉东西了？转着圈找什么呢？”
    东海被突然出现的赫在吓了一跳，立刻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走。待走到金希澈绝对听不到才放开赫在，长舒了一口气。
    赫在看着这样的东海，咧嘴笑了。
    “东海，想见他去敲门进去啊，在门口转什么？”
    李东海瞪李赫在，厉声道：“谁想见他？我不是想监视他是不是又在做些什么阴谋诡计！”
    李赫在看着东海，隐去了笑容，伸手盖住东海的眼睛，说道：“东海，别让你的眼睛里出现这样的目光，好么？”
    东海一震，慢慢拿开赫在的手，笑得落寞。
    “赫在，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我是如此信任他喜欢他，把他当做最亲的哥哥，可他呢？他背叛我们，离间我们，他屠戮无辜士兵，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可以这样伤害韩庚哥？”
    李赫在的神情难得严肃，他说道：“东海，各为其主，本就没有背叛这一说，否则庚哥起兵，而我离开王庭追随而来，全都算是背叛。这天下之事，本就没有是非对错。至于他与庚哥之间……”赫在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感情之事，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东海沉默地思考着，然后他抬眼看着李赫在，用很认真很认真的语气问道：“那李赫在，我们有一日也会像他们那样么？”
    赫在突然就笑了，揉了揉东海的头，说道：“放心，我可不会像他们这么傻！”
    东海一愣，然后大笑出声。两个冠绝天下举世难寻的聪慧之人却被李赫在说傻，实在是太好笑了，李东海放声大笑，可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他笑着抹去泪水，看着李赫在说道：“是啊，我们都不会像他们这么傻。”
    金希澈来到赴朔已经三天，这三天他除了吃就是睡，日子很久没有这么悠闲了。这三天他没有看见任何人，不论是韩庚还是李东海，或者是那位大家闺秀的王妃。
    直到那一日，韩庚怒气冲冲地来到他房内，正好金希澈在沐浴。躺在宽大的浴桶内，仰首闭眼，神色舒缓。
    韩庚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怒气一下子就散了，只是有些发愣。
    金希澈被打扰，睁开眼睛，厉声道：“王爷难道不知道进门前要敲门是最起码的礼数么？”
    韩庚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他冷笑地说道：“希亲王真是好手段，将你被我捉走的消息散步天下，老定南王一见你离了云苍立刻就起兵反了大朔，如今已经快打过扬江去了。这一招暗度陈仓，用得真是妙。”
    韩庚当看到战报时就知道自己中计了，他早该想到金希澈哪是这么容易就被人所擒的。他故意被自己挟持北上，让郑景然认为后方威胁已除，发兵北上。金希澈先是送了郑景然朔南一地，保证了郑景然的后需，再离云苍，给多疑的郑景然一颗定心丸，让他放手一搏。从夺朔南开始，金希澈就步步为营。而他韩庚，则被他当做是棋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韩庚看着金希澈，恨意蔓延。
    金希澈却只是淡淡地看了韩庚一眼，凉薄地说道：“兵不厌诈，庚亲王不是深谙此道？况且，王爷你不也是盼着郑景然反么？既然如此，我们两方都不吃亏，王爷何须如此生气？”说着，金希澈起身，跨出浴桶，毫不介意韩庚在旁，拿过衣服兀自换了起来。
    韩庚怒极，甩门而去。
    金希澈系扣子的手略一停顿，然后低头笑了。那笑，有了怆然。


希澈微微抬头，神色清明地望进韩庚的眼里，一字一句地说：“庚亲王，你醉了。”
    韩庚怔忡，眸内的笑意散尽，换上的是完全酒醉后的迷茫。他手一拉，将希澈带入怀中，埋头于希澈颈内。  
    “是啊，我真的是醉了。可是我喜欢醉了的感觉。因为，每次只有醉了的时候，你才会回到我身边。”
    清浅的话语，如同惊雷直落希澈的心里。本来要推开他的手微颤着，终究是放在了韩庚的背上。
    “韩庚，今夜，我们都醉了。都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若今生你我都能就此一醉不醒，该有多好？
   
清晨鸡鸣时分，韩庚从梦中苏醒，揉着酸胀的额角，感叹宿醉的不利。
    当看见自己身上完整衣物和滑落的毛毯，韩庚有了片刻的出神。
    春梦了无痕。终究无可留恋。
    韩庚笑了笑，走出了书房。
    刚刚走出几步，就看见金钟云朝他走来，韩庚思索片刻，随即大步迎上去。
    金钟云递给他一封信件，低声说道：“郑景然于昨夜打下了扬城，若他度过了扬江，朔良必失。到时候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们岂有胜算？”
    韩庚看了看密报，浅笑着说：“云苍岂会做亏本的买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道理谁都懂，郑景然以为黄雀入笼才敢出手，那么我就把这黄雀放回去，看他怎么过这扬江？”
    金钟云看了他一眼，说：“金希澈处心积虑，万一就是要助这郑景然过扬江呢？我怕我们请神容易送神难。”
    韩庚眉头微皱，片刻才道：“无妨，他不会放郑景然过江的。我想……他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了。”
    金钟云疑惑地看着韩庚，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是夜，金希澈再次偷偷潜入韩庚的书房，依旧看见了满桌的酒瓶和已经醉倒的韩庚。
    希澈轻轻上前，看着韩庚沉睡的脸，微微叹息。
    似乎在犹豫什么，仔细凝望着韩庚许久许久，金希澈才慢慢靠近，慢慢俯下身去，在那唇上印上一吻。
    浅尝辄止，如蜻蜓点水，不被那沉睡之人察觉，也不会让自己沉溺。
    韩庚，金希澈很爱你。可是当我走出这扇门，云苍希亲王就不会也不能爱着大朔庚亲王。我还不了你的希澈，就让那个人，伴着那颗失欠的真心，藏在你的记忆里，可好？
    金希澈在心里如此默默说道，最后看了一眼那人，然后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去。
    待那身影消失于夜色，伏于桌案沉睡的韩庚却慢慢坐起了身，眼里一片清明，没有半分醉意。
    他招手，两道身影落于案前。韩庚低声吩咐道：“把金希澈从赴朔逃离的消息放出去，让云苍、定南军和朝廷都知道。”
    “是。”两人领命，正要离去。
    “慢着。”韩庚突然又出声吩咐，“待放出风声，你二人一路暗中跟随金希澈而去，直到他安全抵达云苍军队。”
    “是。”没有半分犹豫，两人领命而去。
    接着，金钟云从门外踱入，看着有些失神的韩庚，笑得高深莫测。
    韩庚发现了他的眼神，呐呐张口说道：“此消息一出，金希澈要是被人暗杀在半路，云苍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而且还白白便宜了郑景然那只老狐狸，还是妥帖些好。”
    金钟云闻言，收回了探究的目光，看着窗外轻声叹了一口气。
    “韩庚，究竟是为何，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允浩伸手紧紧回抱金在中，又听在中继续说道：“允浩，去扬江吧，去找金希澈，去把你父亲救回来。我不要郑允浩为了金在中连亲情都放弃。去吧！”
    允浩看着在中眼内的鼓励和肯定，坚定地点了点头。
    扬江畔，风过柳枝斜。
    扬江位于朔过中部，是连接南北的水上要道，一直是商旅云集，船舶肆满，是整个大陆最繁华的地方。可刚刚经过了一番战乱的扬江之上，再看不见画廊船坊，闻不见商女花腔。这一向喧嚣迷醉的扬江，此刻也多了分安宁。
    如果，没有南岸那连绵的军帐的话。
    金希澈此刻正坐于军帐中读一份战报，密报中所言，朔军的江北大营增兵十万，并且加赶工事。也对，若让云苍一过这扬江，那朔良在三月之内就必失无疑。然而扬江天险，这渡江之战又哪里是这么好打的？金在中只要守得这扬江月余，金希澈率领的云苍大军便锋芒尽去，后需供给线漫长而且易被攻破，那么局势便对云苍十分不利。
    金希澈对着这份战报笑了笑，拿起了另外一封。上面只有八个字。
    赴朔异动，隐有兵相。
    金希澈嘴角的笑弧度增大。金在中双拳难敌四手，他防得了扬江，又怎么去防赴朔之变？韩庚数月不动，一动，必然惊若雷霆。金在中错就错在他一直以为金希澈想要先行渡江拿下朔良，却不想金希澈从来就不打算现在就过这扬江。
    扬江景美，却也是隔岸观火的最佳之地。
    韩庚，我就等你把这火烧起来，最好，能够染红这扬江绿案。
    金希澈正思考着，突然有侍卫来报，帐外有人求见，说着还递上一封拜帖。
    金希澈疑惑地打开帖子，上面只有四个字：
连苍故人。
    连苍故人，金希澈立刻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却也感叹于他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见他。以故人自居而不是敌人，怕是有求于他吧？
    金希澈抬手，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一个高大身影掀帘而入，不是郑允浩又是谁？金希澈坐于主将之位未动，想起数月之前，是自己夜探裕亲王府，策反不成反被说动，在那冰天雪地里经历了一番彻骨之痛。如今，是郑允浩便装入云苍军营，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孝子之心。
    金希澈心内冷笑。郑允浩啊郑允浩，你不是可以为了你的金在中放弃所有么？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拿什么理由来说服我放了你的父亲。
    允浩看着金希澈面色凉薄地坐于上座，心下怆然。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武力夺人，这显然是愚蠢的，一旦惹怒了金希澈，便是半分希望也没有了。他的胜算，就是金希澈的不忍。用他们曾经有过同生共死的那段日子，赌金希澈的不忍。可如今，看希澈的神色，允浩觉得，胜算又少了几分。
    “裕亲王突然造访所谓何事？莫不是为你们的皇帝来递一份降书的？”金希澈突然开口，语气嘲讽。
    允浩面色一变，心下微怒，却也无奈，只能回道：“希亲王，今日我只是以个人身份来请求亲王一件事的，与我大朔无关。”
    金希澈看似兴趣了了，玩着手边一支狼毫，随意开口道：“哦？那你且说说。”
    “我请求亲王放过家父一命，让我带家父回去，颐养天年。”允浩俯身一个拜，言语诚恳。
    金希澈看了看允浩，笑道：“好一个颐养天年。郑允浩，你也不怕你爹见了你被你活活气死？是谁为私情与家中决裂，是谁替皇帝卖命与自己的父亲对峙沙场？若这就是你们郑家的天伦之乐的话，那你们可当真的是父子情深啊！”
    金希澈的话句句不留情面，听得郑允浩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拳头在身侧握紧，再缓缓松开。他开口道：“家国天下，世事无奈，总要有所舍弃。郑允浩自知愧为人子，却也无憾于遵从了本心，不像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