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会议室严肃安静,只能听到姜云野冰冷强势的声音,几个新的项目马上就要开始投标,他属于万事抓得很细的那种领导,会议开了半上午了,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忽然,会议室的门吱嘎一声,伸进一颗毛茸茸的绿色渐变的脑袋。在座的有人发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众所周知,打断姜云野发言的后果,比打断他发情还可怕。
绿脑袋抱歉地点点头,摇了摇手中的手机:“姜总,是星帆的王老师。”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比较急。”
姜云野听了,边往外走边对众人道:“休息十分钟,待会继续。”
姜云野从绿脑袋手中接过电话,没听几句就变了脸色:“玩火?受伤了吗?”他冷着脸又听了几句,对绿脑袋道:“车钥匙给我。另外,通知一下,会议延后,时间待定。”
没等绿脑袋反应过来,姜云野接过车钥匙就走。
刚才打电话的王蔚宁,是一家叫星帆的自闭症康复训练中心的院长,她在电话里说姜云澜玩火烧伤了手,虽然又强调了已经让医生看过,没什么大碍,但姜云澜是自闭症,情绪脆弱,受了伤又受了惊吓,一直哭个不停。中心谁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给他的监护人姜云野打电话。
姜云野在电话里没多说什么,只是一路冷着脸疾驰,想到姜云澜从小到大,连擦破点皮的小伤都少见,这次不知道得被吓成什么样。
姜云澜是他哥哥,不是亲的。或者确切点说,他哥哥是姜家亲生的,他不是。他七岁才来到姜家,那个时候姜云澜八岁。姜家领养他的目的他一开始就门儿清,就为了以后有人照顾姜云澜。姜云澜是中度自闭症,生活离不开人照顾。等姜父姜母老了,走了,得有个可以照顾他一辈子的人,姜父姜母为他物色了姜云野这个兄弟。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有时候姜云野不得不感慨,姜父姜母不愧是高等知识分子,他们为姜云澜下的这步棋,连姜云野这枚棋子本身,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从小到大,姜家在姜云野身上投入的精力和金钱,并不比亲生儿子姜云澜少一分一毫。任何一个儿子该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姜家都没有对姜云野吝啬。辅导作业、家长会、和那些日常中唠唠叨叨的说教,等等之类的事。可以说,他过着和那些当亲生儿子的人毫无二致的生活。
如果说,他观察到自己和班里那些是父母亲生孩子的男生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他从没挨过父母的打。一次都没有。不过这件事,他自有推论,因为他早熟的个性,似乎从来没有过分的淘气或者叛逆的时候。姜云澜也没挨过打。不过,如果说姜云野没挨过打是因为懂事的话,那姜云澜则是因为不懂事,打也没用。
姜云澜是比姜云野大一岁的哥哥,却像是比他小了很多岁的弟弟一样,一路被他照顾着长大。但他很庆幸,姜云澜的自闭症程度不重。他在康复中心见过那些重度自闭症的孩子,不会说话,无法交流,非常磨人。相比之下,他认为姜云澜算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
他没觉得跟姜云澜一起长大有多么辛苦,可能因为,其实他担任的,更多是一种陪伴的角色。姜云澜一直在康复中心接受专业治疗,被老师照顾着,回家则有父母和保姆,他要做的,就是像个普通兄弟一样,陪他玩,别欺负他,如此而已。他们就是这么长大的。
真正让姜云野觉得辛苦的,是养父母过世之后,他成了姜家的户主。养父母留给他的,不仅是个患有自闭症的姜云澜,还有姜家的企业云海集团。无论是照顾一个自闭症还是管理一个企业,都十分辛苦,这两件事同时落在他身上时,他竟忽然生出了一种失去父母变成孤儿的凄惶之感。甚至这种凄惶,在他七岁以前住福利院的时候从来没有过,那个时候他不知父母为何物,不知道家是什么,也没有什么责任。直到他被这种凄惶击中,他才真正明白,养父母给他的,是一种叫做亲情的魔法。这魔法令跟姜家毫无血缘关系的他在姜家生了根,长成了一棵巨茂无比的树,占据了姜家所有的地盘,也背负了姜家所有的责任。如今,他就是姜家,姜家就是他,姜云澜则成了他的附庸。养父母过世后,他猛然惊觉,如今,自己是姜云澜一辈子可以依靠的,唯一的人。
到了星帆,还没到办公室门口,他就听到了姜云澜的哭声。哭得这么厉害?他快走几步,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姜先生,”王蔚宁有些无措地蹲在姜云澜身边,见到姜云野,明显松了一口气,“可能是有点吓着了。”
姜云澜靠墙坐在地板上,双手抱膝,缩成一团,哭得泪眼鼻涕一大把。见到姜云野来了,他红着眼眶伸出缠着绷带的右手,可怜巴巴地哭诉:“云澜手痛,超级痛!”
姜云野蹲下来,轻轻解开了姜云澜手掌上的绷带,看了看他的伤口,手背上一片红红的烧伤痕迹,有个两公分直径的燎泡,已经瘪了下去,往外渗着透明的组织液,跟棕色的药膏融合在一起,看起来非常吓人。姜云野的脸色瞬间冷得像结了一层冰。他对着伤口轻轻地吹了吹,重新包扎好伤口,安慰姜云澜:“别怕,云野给吹吹,很快就不痛了。”
“咳,”王蔚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伤口已经让医生查看过了,说是不算很严重,养几天就……”
“不算很严重?”没等王蔚宁说完,姜云野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王蔚宁,“那么请问,烧成什么样才算严重?”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姜云野的气势太过冷峻,王蔚宁一时竟有些紧张,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好好跟他谈一谈,本来请他过来,也不单纯是为了安慰姜云澜,还为了……告状——为姜云澜在教室放火的事。
是的,姜云澜是被自己放的火烧到的。
“你是说,他在教室玩火?”姜云野有些不可置信,他看了看身边紧挨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的姜云澜,后者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受伤的右手乖乖地放在腿上。
“是的,”王蔚宁道,说着,掏出了一只四四方方很小巧精致的打火机,“据当时跟他在一起的同学说,他就是在教室后排玩这只打火机,结果点着了窗帘,还试图用手去扑灭,才被烧伤的。云澜,这个是不是你带来的?”
“是你带来的,”姜云澜有些表达障碍,分不清你我他,看到打火机,他非常嫌弃地摆摆手,“院长拿走,不要不要,手痛!”
虽然姜云澜表达不清楚,但这只打火机姜云野认识,是他丢在家里的,怪不得这几天找不着,原来被姜云澜捡起来了。
“那,”姜云野又气又无语,“那还有其他人受伤吗?教室怎么样,烧得严重吗?”
王蔚宁摇摇头,苦笑道:“火很快被发现扑灭了,人员也很快就被转移出教室。除了他自己,没人受伤。”
“那就好,唉,”这下,该姜云野反过来觉得抱歉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的打火机。”
“没关系的,姜先生,”王蔚宁微微笑道,“我非常能理解您,况且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的老师也有一定的责任,没有及时发现他的小动作。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边都是像他这样的特殊学员,老师上课的时候,很难兼顾到每一个人,所以还是希望家属能够对他们多关注一些,像打火机、水果刀之类的危险物品,一定不要让他们随便触碰到。”
“是是,”姜云野点点头,“以后一定多加注意。”
“嗯……”王蔚宁依然微微笑着,望着姜云野,“另外就是……教室的修补费用……”
“啊这个没问题,”姜云野瞬间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助理,您联系他就行,一切费用,我来承担。您多费心了。”星帆是一家公益机构,平时的运营本来就要靠资助,姜云野平常也没少向他们捐钱,这个时候更不会跟计较这些。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去怎么教训姜云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