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苦槐是荒山中未修成人形的树精。
明明已有数百年的修为,却仍是一株静立不动的老树。
荒山中,像苦槐这般修为的老树早已修成人身,有形有貌,也能若凡人一般生活。
哪里像苦槐这般痴傻,竟爱了一个死人,折了大半的修为,就为了把枝桠生长到那人的坟上。
而那人修成肉身,却为了一个不知几世之前的情人堕入魔道。
如今隐在热闹的城镇之中,夜宿花街柳巷,成了名副其实的浪荡鬼。
若说以前苦槐还有玉树临风的资本,如今长成了歪瓜裂枣的歪脖样,恐怕化了人形那柳无字也看不上他一分,更遑论柳无字生前容貌出众,入魔道后容貌更胜,诸多女子为之倾倒。
荒山中的精怪皆将苦槐苦恋那孤坟主人一事当做笑谈,认为其乃天方夜谭,足以贻笑大方。
可惜的是,苦槐皮之厚,恐怕无人能度量。
山中精怪的嘲讽苦槐听而不闻,他夜以继日修炼,就希望早早修成人形,然后与他的柳公子双宿双飞。
柳无字在镇上花街狎妓一事,苦槐自然知道。
每日清晨,那人披一肩露珠拨云雾归来时,风中便有让人腻烦的脂粉香气。
然后那人轻盈身姿飘上枝头,醉醺醺的靠着苦槐的枝干,一脸倦容。
苦槐只是拼命的伸展着柔软的枝叶,轻轻的拍打在那人衣上,似安抚,似惆怅。
犹记得那年初见,柳无字一袭青衫,循着迂回的山路而来,那时,柳无字虽也满脸倦色,眉目间却萦着缱绻深情,他似在等一个人。
他也确实是在等一个人。
一个不会来,最后也没有来的人。
苦槐还记得,那时山风吹拂,那人抽了发带,三千青丝如瀑,在山之中,摇摇欲坠。
然后那人将发带系在苦槐的枝干上,一个圈,勾勒着那人细瘦的脖颈。
那人竟未有多余的挣扎,纵然死状凄惨,却是存了必死无疑的心。
那时,苦槐还是一棵鼎立于天地间的树,笔直的枝干,茂盛的枝桠,哪里知道,竟有人到这里来寻死。
吊死在苦槐身上的柳无字,至此,刻进了苦槐的心。
于是,苦槐笔直的枝干,在这八百年间,完完全全长到那人的坟头之上。
苦槐爱慕那人的心,恐怕除了那人,便再没有不知道的了。
苦槐本来并不在意能不能修成人身,他想,若他永远只是一棵歪脖子树,便永远伴着这座孤坟,守着这孤坟里的主人,百年,千年,万年,始终不渝。
然而,柳无字入魔道那年,苦槐突然明白,无论几生几世他都能等,然柳无字却不能,只因他识柳无字,而柳无字不知他。
这世上若有情,那便也是两厢情愿。
若不然,便如柳无字等不来一人,而他苦槐,也等不到柳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