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即光》Part9
神荼没有先回家,他真的又一次不见了。意识到这点的安岩拒绝了母亲的好意,自己摸回房间,哐的一下甩上了门。
他很气愤,但与之相比更多的好像是失落。被抛下的感觉如何让一个缺失两感的孩子承受得住?
神荼不只是一个会用些力气握住他的手的人,更是他与自己以外的世界的桥梁。神荼一个练家子,让自己把手放在他毫无防备的脖颈和嘴唇上,一遍遍教自己说话的印象历历在目,这份信任,安岩无以为报。
但那不代表他不会愤怒,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安岩气还是没消,有事没事就爬上卧室窗户边的凳子,从脖子上摘下木牌,握在手里,装作一副要扔的样子,嘀咕道:“神荼你要是再也不回来,我就真扔了。”
可是没有人阻止过他,就连母亲看见,也只是站在门口看他又乖乖地把木牌戴回脖子上才叹口气走开。
这样的事情当是普通人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做的,但对于安岩来说,只要没有人触碰到他,任何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小半年过了,佯装扔木牌的劲头也过了,安岩开始攥着木牌自言自语。如果神荼是待几天告了别再走,他顶多也就缅怀个几天,可神荼偏是留下这么个重要的玩意儿之后失踪了,这就让他在意到极点。
他对着木牌说话,有时在睡觉之前靠在床头倾诉一天的经历,有时体育课上倚着大树给它讲故事,好像神荼说的话真的奏效一样,他的确把木牌当做了神荼的半身。
这种疑似相思病的行为直到新学期某一天,上课写作文才停止。
要说写字,神荼也让他练过,一开始更是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那是一段安岩觉得并不怎么美好的时光,神荼教给他的许多东西,与他而言做起来都相当有难度。完全是作为正常人来学习这些技能,让他更感觉神荼真的会找到使他恢复正常的办法,有朝一日迎来耳聪目明的全新世界,所以一直也认真地学,写字是不成问题,无非扭曲一点,在小学生中是一般水准。
作文题目是烂大街的《我的家人》,安岩原本并不发愁,写妈妈就好了,但就在他往前一倾身,拿起笔要开始写的时候,木牌在胸前一滑,他一愣,笔又放下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写神荼。
这就难办了,他顺手拎出木牌,放在手里捣鼓,一边在脑袋里重新构思,第一段要写外貌,他就死命回忆以前摸过的神荼是长什么样子。
脑子里一想事,手里在做什么他就忘记了,回过神是因为指甲卡进了木牌侧面的缝隙,原本都没有被他发现的一道缝被指甲撑开了,从另一端掉出来一张小纸片。
安岩忙捏住那张略厚的小纸,拍了拍同桌,问他纸上有什么。
“一张全家福,四个人,两个男孩。”
“有我吗?”
“没有……”
“那两个小孩是什么样?”
“一个大一点,可能有六年级,另一个小,可能……没上小学吧。”
“有一个是侧分的头发,丹凤眼高鼻梁,嘴唇也很薄么?”
“啊,大一点那个是。”
“小的那个呢?”
“锅盖头,其他跟大点那个很像,应该是亲弟弟。”
原来木牌重要在这张照片,安岩懂了,这是神荼的全家福,原来神荼有个弟弟。
一想当年母亲说神荼的年纪该上初中,不难算出来神荼弟弟的年龄跟自己不相上下,安岩慢慢把照片塞回了缝隙扣好,严丝合缝果然再也抠不开,发现它纯属偶然。
啊,神荼有弟弟,他弟弟呢?他把我当弟弟吗?那我也没叫过他哥哥啊。安岩有点找不着定位,拿起笔来什么都不想写,直到下课还空着整张纸,只跟老师说写出来怕你不信,还做了个鬼脸。
他仿佛沉浸在哥哥弟弟的设定中无法自拔,这个问题直到他再次见到神荼才解决掉。
同桌拽他出去上体育课,树下的舒适感很能诱惑他,金秋时节的落叶给他一种生命气息越来越弱的感觉,他坐在树下会发困,但一点都不介意把力量分给弱不禁风的大树一些。
时而有落叶飘下来,刚好掉在安岩身上,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拼尽全力搭上他的肩膀,叶子越落越多,安岩盘起腿来打坐,过了一会儿竟然抬手抓住了一片。
他自己都吃惊,但的确是感觉到树叶的接近,他才伸出手去的。握着那片落叶的茎部轻轻摩挲,安岩记住了这种感觉,霎时间仿佛他与外界的隔膜被捅开了个孔洞,他感到满地的落叶,更能想象到头顶的树冠上,满树青黄色的树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太奇妙了。他想起神荼说过,馗道中有一种办法,能够通过向外发散灵能来接收身边一切事物的位置。那需要与万物创造感应,形成无形的纽带,通晓天地之理。
看来他跟树叶开始有联系了。
安岩越想越清晰,渐渐的,整个操场上的白杨树全被他数着了,与“看见”不同,他是“感觉”到的。他所在的区域有九棵树环绕着,操场的方向,两侧各有十三颗,越远的地方越多。落叶更是数不清,这时候又旋转着被风送下来一片,安岩摊开手伸出去,它便落在掌心,精准无比。
他高兴坏了,跺跺脚,摸出木牌来,诚挚而响亮地,在上面亲了一口。
神荼没骗他,神荼的话都是真的,他可以恢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