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云初动
第一章 苏州小解元
嘉弘三十八年。
正月刚过，通往金陵的官道上缓缓行着一辆马车。
车帘子一掀，一个书童模样的人探出头来，问赶车的车夫：“还有多久才到？”
车夫一边挥舞着马鞭子，一边回答：“不远了，今日晌午应该就能到了。”
那书童又钻了回去，撂下帘子，回头对马车里的人道：“少爷，晌午就能到了。”
马车里，坐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清秀，脸稍稍有些圆，显得有些稚气，眼睛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穿着一件锦缎长袍，外套皮毛坎肩，马车中的圆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一个茶杯，怀中放了个暖手炉，手中拿着一本书翻看着。
少年闻言，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他：“小白，你快把衣服披上，这天冷着呢，过会儿到了金陵只会更冷，可别伤寒了。”
那书童嘿嘿一笑，他年纪也不大，很是活泼。他动作利落地把外袍穿上，系好腰带，对书生说：“少爷，我听说，秦淮河晚上可热闹了，今晚咱们就去瞧瞧吧！”
少年眼角一挑，戏谑道：“只是瞧瞧？你可是惦记了一路了，从知道要来金陵起念叨了不下十次。啧啧，小白也是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书童顿时满脸通红，喃喃：“我不过是好奇么……少爷，你可不比我大，别卖老。”
少年大笑，摇头：“咱们是来考试的，应试举子还是要约束着自己，别在考前出了岔子，那可就一番努力付之东流了。”
书童听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少爷说得对，我想岔了。”
少年笑了笑，继续看书，心思却没有放回书上，而是想起了心事……
这个少年叫陆鸣睿，今年十五岁，是苏州府人氏，父亲是苏州府知府。去年秋闱中了解元。十五岁的解元，自古以来还是第一个，因此，陆鸣睿也有了苏州小解元的称号。此次进京，是为了参加二月的会试。那个书童叫陆白，从小就被卖与陆家做家仆，陆知府见他年纪和陆鸣睿差不多大，就让他做了陆鸣睿的书童，从小伺候着，说是主仆，更似好友，所以关系向来很亲近，陆鸣睿很喜欢叫他小白，虽然这个名字在一开始是受到陆白抗议的。
日头渐移，到了晌午时分，通过城门守卫的检查，马车缓缓地驶入了金陵。
“少爷，这就是金陵啊，好多人啊！”陆白早就撩起了车帘子，往外张望，满脸好奇和赞叹。
陆鸣睿也探头四顾，苏州府已是江南富庶之地，可是金陵毕竟是京师，有着和苏州府不一样的热闹。
抬眼看到了一家客栈，来福客栈。
“余伯，就在前头的来福客栈落脚吧！”
“好嘞！”车夫答应一声，赶着马车到了客栈门前。
客栈的门童立刻迎出来，热情对着马车招呼：“几位老爷，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只见马车帘子一挑，一个短打扮的书童先跳了下来，门童心里有数，快春试了，这几日来金陵的应试举子渐渐多了起来。
可是接着出来的却也是个和书童差不多大的少年，门童有些纳闷，难道自己猜错了？
陆鸣睿下了马车，动了动筋骨，身边的陆白把苏州府的签证文书递给门童看，道：“要一间上房。”
“原来是举人老爷啊！”门童看了文书后，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对陆鸣睿道：“举人老爷来小店住，是小店的荣幸啊，快，里边请！”
嘴上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感慨，这么小年纪的举人还是头一次见，不知春试结果会如何。
收拾好东西，陆鸣睿和陆白下楼用饭，余伯用过午饭后，便要回苏州府。陆鸣睿他们这次要在金陵住一段时间，起码要等到殿试放榜，若是有幸高中，便是衣锦还乡。
“少爷可要多加保重，陆白，好好照顾少爷，不要贪玩，不要闯祸，多长点心！”饭罢，余伯坐上马车准备回苏州府，不忘拉着陆白好好嘱咐。余伯虽是车夫，却也是看着陆鸣睿长大的，视陆鸣睿如子侄。
陆白一直在点头，连声答应，魂却估计早就飞走了。陆鸣睿看着好笑，上前道：“余伯路上小心，多多保重。”
余伯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驾车走了。
看着马车走远，陆白原地蹦了一下，兴奋地说：“少爷，咱们好好逛逛吧！”
陆鸣睿失笑，也不说话，和陆白一起走入人群中。
刚刚吃饭的时候向伙计打听了，近日前来应试的举子一天比一天多，按往常的情况看，不出五日，城中客栈都要住满，便是来福客栈，也早就住了三个举人，只是陆鸣睿并未见到。
这边陆鸣睿陷入思索，那边陆白却是逛得高兴，还从路边买了两串糖葫芦。两人一起吃着糖葫芦一边逛街的样子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都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带着小厮出来游玩。
一直到日落时分，两人才余兴未消得回了客栈。陆鸣睿坐到书桌边准备温书，陆白则是去吩咐伙计泡茶上点心。
还有十日便要会试了，这日之后，陆鸣睿再也没有踏出过客栈的房门，陆白也没有出去玩，一直陪着陆鸣睿。
二月初十。
一大早，陆白就起了身，端来热水毛巾，陆鸣睿也已经醒了，起身换上举子服，简单吃了早饭，便出了门。
客栈里有几间房间也有了动静，都是应试的举子，有几人结了伴同行，陆鸣睿并没有和他们有过交流，所以也不认识。
客栈离贡院不远，已经有一些举子在门口等待检查，陆鸣睿也排了队，陆白一直跟着，也不敢出声，怕影响陆鸣睿。
“你紧张什么？”陆鸣睿见陆白一脸严肃，好笑。
“少爷，”陆白见陆鸣睿还在笑，苦了脸，“少爷，您不紧张吗？马上考试了呀。”
“是我要考试，你又不考，你紧张什么。”
“我是为少爷紧张啊……不对不对，不能紧张，少爷好好考，一定能高中。”陆白想起了出门前陆夫人的叮嘱，连忙改口。
陆鸣睿一笑，未来得及说话，耳边却传来一声冷哼，回头，自己身后站着三个人。
这三人中，陆鸣睿只眼熟中间一人，同是苏州府上榜的举子，放榜当日，周围人都在向自己道喜，只有此人远远站着，一脸不屑。当时陆鸣睿身边围了很多人，他疲于应付，并未多加理会，后来也再未见面，因此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此番再次见面，还是在会试之前，陆鸣睿心知会试重要，切不可被外事干扰，于是目视前方，恍若未闻。陆白虽心有不愤，但也知道关系重大，也不多言。身后三人见陆鸣睿不理会，而且马上就轮到自己了，也不再多话。
三天的会试，也不过转瞬之间。
陆鸣睿回到客栈，其他没管，好好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日下午才悠悠转醒。
在外间的陆白听到了动静忙绕过屏风跑过来，见陆鸣睿醒了，一拍腿：“少爷，您可算醒了，我去让小二拿吃的。”
吃了半碗面条垫饥，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陆鸣睿才觉得神清气爽，一拍陆白：“走，小白！咱们夜游秦淮去！”
虽然是二月，春寒料峭，但秦淮河边依旧人流如织，灯火照亮半个天空，河面上停着几艘画舫，微风吹过，纱帘轻掀，弹琵琶的美人露出半张脸，动人心魄，歌声宛转悠扬，漂浮在秦淮河上空，慢慢飘散……
陆鸣睿四处看着，转头就看到陆白张大了嘴巴，瞪大眼睛，忍不住戳戳他的脸颊：“小白，口水。”
陆白第一反应捂住嘴巴，发现被耍了，哀怨地看着陆鸣睿：“少爷……”
陆鸣睿乐了，他最喜欢的就是戏弄陆白，小白的表情特别有意思。
陆白哀怨，却也无奈，少爷从小就是这个性子，看着和善老实，按蒋师傅的说法，那是蔫坏儿。
正笑着，陆白突然脸色一肃，拉住陆鸣睿的袖子，低声道：“哎，少爷，那边。”
陆鸣睿顺着陆白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会试前排在自己身后的三人正在一个摊位前翻看着。
“少爷，之前没来得及跟您说，前些天对您摆脸色那位，就拿着挂件的那个，是咱苏州府孙举人家的公子。”陆白道。
“孙举人？就是绸缎庄子的老板孙琦？”陆鸣睿皱眉，“他是嘉弘二十五年的举人吧，我记得，今年也有四十多岁了吧，怎么儿子看起来刚刚弱冠？”
“这是二儿子，叫孙宁。大儿子都成亲了，少爷您忘记啦，大儿子成亲时，城里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呢！”
陆鸣睿摸摸下巴：“我想起来了，可是我并不认识他啊，他认识我吗？”
陆白叹了口气：“少爷，您不知道自己名气有多大么，不说孙老板他们，便是老爷，也是二十多才中举的，可您呢，才十五岁啊，这么小就中举了，不止咱们苏州府，邻府邻县早就传遍了。”
孙宁三人已经换了个摊位逛。
“这位孙公子，去年是第二次参加乡试，然后考上了，按理说也是相当不错的了，可谁想到有少爷您更出色呢，风头被压了，估摸着气不顺吧。”陆白啧啧。
陆鸣睿点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陆白撇撇嘴，语气有些得意：“那是自然啊，苏州府所有的应试举子我都打听清楚了，万一遇上了呢，好歹知道些底细。”
陆鸣睿看他那样子好笑：“行，知道你厉害，走，咱们去会会他。”
陆鸣睿还有一个疑问，孙宁仅仅是个富商的儿子，哪里来的跟自己这个苏州知府之子明着作对的勇气？

第二章 初遇
“朱兄，还是算了。”陆鸣睿和陆白刚想过去，就见孙宁所在的地方有些骚动，走近一看，孙宁三人正和另一帮人站在摊位前对峙，孙宁似乎是在劝他的同伴。
那位朱兄，膀大腰圆，肚子都要把外袍撑破了，若不是扎着书生的发髻还真看不出是个念书人。
“我凭什么算了！”朱兄不依不饶，大声嚷嚷，“我爹可是鸿胪寺少卿，你们是什么东西，这玩意儿本少爷看中了！”
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起来。
“这位老伯，出什么事了？”陆白好奇打听。
老伯捋捋胡须，小声道：“这摊位上有件东西是那帮人先看中的，可是还没付钱呢，这位爷就来了，抢先一步要了这东西，摊主说别人已经要了，结果这位爷就闹起来了。”
陆鸣睿摇了摇头，鸿胪寺负责接待外宾，平时本就比较清闲，属于闲差，并没有多大权利，何况少卿不过从五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这里可是京城，那位朱少爷就不怕对方的来头比他大么，还大声嚷嚷自己的身份，就不怕都察院的御史们参他爹一本？
“少爷，那伙人，有几个就是咱们客栈的举子。”这时，陆白凑到他耳边道。
陆鸣睿望过去，果然有些面熟，不过，他不认识。
孙宁正在尽力劝说，试图平息朱玉林的怒气，这位少爷，本事没多大，惹事的功夫倒是大，仗着有个鸿胪寺少卿的爹十分霸道，孙宁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显得事不关己的张古，有些烦躁。
“何人在此闹事？”冷峻的声音传来，同时，一队整齐的官兵小跑过来，分立两侧，一个男子走了过来。
那男子不过二十四五岁，五官立体，线条硬朗，英气的剑眉下，一双亮如繁星的双眸，宛如寒潭般深沉，双唇紧抿，使得神情倍显严肃。
本来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连朱玉林也怔了怔。
陆鸣睿眨眨眼，这男子穿的可是镇抚的服饰，再看一旁的官兵，京卫的人马，这个人，莫不是京卫镇抚？
“大人，我们只是想买些东西，这位爷突然过来想要买下，可这东西是我们先看上的。”
闻言陆鸣睿一挑眉，有些兴趣地看向那伙人，即使知道了朱玉林的身份依旧如此告状，有些意思。
方存卿听了这话，看向朱玉林等人，似乎在等他们反驳。
朱玉林拱拱手，有些不客气地问：“敢问大人是？”
方存卿神色未变，没有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回答：“京卫镇抚，方存卿。”
“原来是方镇抚，失敬失敬。”朱玉林笑了起来，心里却不以为然，京卫镇抚，也是从五品，不过武将身份向来比文官低，自是比不得鸿胪寺少卿的。
“我是本次应试举子朱玉林，我爹是鸿胪寺少卿，我久闻方大人大名，有空可要赏脸喝一杯。”朱玉林此话说的，别说陆鸣睿，就是陆白也觉得很是不妥。
朱玉林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爹是鸿胪寺少卿，他可不是，他爹可以和方存卿这样讲话，他却不可以，他不过是一介平民，虽有举子的身份，却是无法和官员相比的。
“少爷，这朱玉林傻了吧，他以为他是谁，敢这样和方大人讲话。”陆白不可思议地小声对陆鸣睿道。
陆鸣睿不动声色，却是好奇方存卿的反应。
“刚刚他们说的话，可是真的？”方存卿没有理会朱玉林的客套，冷声问道。
“呃……”朱玉林有些诧异，却被孙宁抢了先，“是的，大人，都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不知道此物已经有人看上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东西，我们不争了。”
方存卿打量了一下孙宁，又看向朱玉林。
朱玉林满脸不甘，皱着眉头看着孙宁，可也没说出反对的话来。
一场骚乱就此平息，那伙人拿了东西走了，方存卿也带着人离开。
等人走后。“孙兄，你刚刚是什么意思？”朱玉林气急败坏地质问。
孙宁四周看了看，拉着朱玉林往酒楼方向走：“这里人多，我们上去再说。”
一直没说话的张古也跟着他们离开。
陆鸣睿摸了摸下巴，看着方存卿远去的背影。
这次相遇，给陆鸣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今后他问了方存卿很多遍他们何时初遇的，方存卿的回答是客栈，陆鸣睿却总是摇头，直到有一次床榻间被折腾得狠了，陆鸣睿才说出这件事，方存卿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硬说是陆鸣睿早就对他有了心思，打着这个借口又多折腾了几次，使得后来三天没下得来床的陆鸣睿把当时嘴快的自己埋了的心都有了。
三月初，会试放榜。
街上人头攒动，许多举子按捺不住，纷纷上街等着。
陆鸣睿坐在大堂中，波澜不惊地品着茶。
一旁的陆白急得原地转圈，紧紧抓着袖子，回头看到陆鸣睿悠闲的样子，忍不住了：“少爷，您怎么还在喝茶呀，不然咱们上街看看吧。”
放下茶杯，陆鸣睿摇头：“人太多了。”
“鸿运客栈通州张旭东老爷中五十九名！”榜一放，各个传脚立刻前往客栈报喜。
几个传脚从门前过去后，来福客栈也迎来了喜讯。
“来福客栈扬州谢苏阳老爷中三十五名！”
陆鸣睿只见旁边靠窗那桌的其中一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激动。
其余三人也纷纷站起身，待传脚确认身份，客栈所有人都开始道喜。
谢苏阳面色通红，忙着道谢，不忘给客栈掌柜的喜钱。
说话间，又有两个喜讯传来，客栈里闹哄哄的。
陆白抿着嘴，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见自家少爷没什么反应，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位兄台。”得了名次的贡士喜气洋洋，招呼过众人后，又走到了陆鸣睿身边。
陆鸣睿也站起来，拱拱手：“恭喜。”
来人是金陵人氏，叫贾韬，得了三十名。陆鸣睿认出来，这人就是那天晚上为个物件和孙宁、朱玉林对上的。
“多谢多谢，同在客栈这么多天，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贾韬似乎是有些张扬的性子，得了三十名就找不着北了，一个一个打招呼。
“在下苏州陆鸣睿。”陆鸣睿只是微微笑着，并不多言。
“陆兄，看着年岁不大啊，愚兄痴长你几岁，就唤你陆弟了。”贾韬心情很好，拍拍陆鸣睿的肩膀，安慰，“今科未中不要紧，你年纪尚小，还有机会。”
陆鸣睿挑眉，这就认定自己落榜了？
“哼，不过是有个山西道监察御史的爹，便以为自己无敌了？”角落里，一个声音冷嘲热讽的。
所有人都看过去，角落里坐着三个人。
陆鸣睿则是有些意外，因为正是孙宁三人，他们怎么来了？
说话的正是朱玉林，见众人看过来，嗤笑：“三十名就如此高调，若是得了会元，可不是要宴请全天下了？”
“原来是朱兄。”贾韬也不甘示弱，冷笑一声，“不知朱兄第几名，是否高中了？”
“放榜还未结束，贾兄不要太早下定论，我身边这位，孙宁孙贤弟，今科第十八名。”朱玉林指了指身边的孙宁。
陆鸣睿意外，十八名，很不错的成绩，只见孙宁看了自己一眼，随后站起身：“不敢不敢，孙某不才，不过是苏州府的小角色，贾兄身边那位陆兄才是大才，是苏州府的解元，不过十五岁。”
其余人都吃惊地看向陆鸣睿，这个少年就是十五岁的苏州小解元？
喜讯不断传来，现在这来福客栈中起码有了十多位贡士，陆鸣睿却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
“原来阁下便是苏州小解元。”之前靠窗坐着的便是谢苏阳，他走过来，对陆鸣睿拱手，“久仰大名。”
见其神色不似作伪，陆鸣睿也拱手回礼：“不敢当。”
“这是舍弟谢长明，一直想与陆兄结交。”谢苏阳侧开一点身子，露出身后的人，是个白净的书生打扮的人。
谢长明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地拱手：“陆……陆兄。”
陆鸣睿爽朗一笑：“我们年岁差不多，不用如此拘谨。”
谢长明更不好意思了，头埋得更低。
之前贾韬和朱玉林的火药味也被这一打岔冲淡了。
孙宁眯起眼睛，刚想说什么，门外高声传来：
“来福客栈苏州陆鸣睿老爷中第一名！恭喜陆老爷！”
满座皆惊。
传脚快步跑进门，气喘吁吁：“哪位是陆鸣睿陆老爷？”
陆白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这……这边！”
“恭喜陆老爷了！大喜啊！”
陆鸣睿定了定神，忙让陆白给喜钱，陆白早就准备好了，给了传脚一锭碎银。
至此，放榜结束。
“恭喜陆兄了！”谢苏阳第一个回过神来，向陆鸣睿道喜。
其余人也纷纷围拢过来道喜。
孙宁等三人依旧站在角落，孙宁看着被众人团团围住的陆鸣睿，不免想起乡试放榜时几乎和眼前一模一样的场景，握紧了拳头。
“这里好生热闹。”兀地，一个声音插入进来，只听这声音，陆鸣睿便对来人生出几分好感。

第三章 惊变
门口，一个儒生打扮的公子跨进门槛，身后还跟了两个人。
来人面若冠玉，丰神俊朗，一副好相貌，嗓音清澈，即使高声也不显得尖锐。
贾韬立刻认出此人身份，满面堆笑地迎上去：“赵公子。”
赵公子？陆鸣睿心里琢磨，当朝宰相赵江葵的二儿子赵谦赐今年也参加了会试，年纪和眼前人差不多，莫非就是此人？
赵谦赐微笑着给众人回礼，彬彬有礼：“我听说会元在此，特意前来拜会。”
众人的视线移向陆鸣睿，赵谦赐也顺着看来。
陆鸣睿忙跨前一步，拱手：“不才陆鸣睿，侥幸夺得会元，愧不敢当。”
赵谦赐见陆鸣睿年纪尚小，却气度不凡，举止得体，又能夺得会元，必是有真才实学，内心多了几分好感，回礼道：“陆兄过谦了，今日不如就由我做东，正好程兄和江兄都在此，大家彼此认识认识。”
赵谦赐指的自然是跟着他一起来的两个人，二人打量了一下陆鸣睿，都答应下来。
陆鸣睿也不好推辞，只是道：“赵兄客气了，应该是我做东才是，掌柜的，快备楼上雅间。”
掌柜的欢天喜地答应了声，亲自去准备雅间了。
见此情形，其余人也不好再上赶着拉关系，只好各自散去。
“哥，那个赵公子是谁啊？”谢长明小声问他哥。
“当朝宰相的公子，听说这次得了第二。”谢苏阳解释道。
身边的一人接着说：“他身边跟着的两个人这次也都是前十名。”
看着楼上四人进了雅间，谢苏阳回身，对同桌之人道：“来，我做东，大家好好热闹热闹。”
雅间中，四人经过一番自我介绍，算是彼此认识了。
赵公子果然就是赵江葵的二儿子赵谦赐，今次会试得了第二名，程兄是大理寺卿程正声的独子程晨，得了第五，另一个则是太子太傅的孙子江玉瑾，第八。
陆鸣睿暗自感慨，不愧是京师重地，遍地是官，不是官也是官的儿子。
赵谦赐举止有度，温文尔雅，江玉瑾性情开朗些，不拘小节，程晨则是有些沉闷，很少说话，让人看不透。
得知陆鸣睿是苏州府知府之子，赵谦赐笑道：“家父也曾担任过苏州知府。”
陆鸣睿应道：“赵相清正廉明，苏州府的百姓现在提到赵相依然是交口称赞。”
“十日之后殿试，陆兄可有把握？”程晨放下茶杯，问道。
陆鸣睿苦笑摇头：“之前都是侥幸罢了，天子面前，不出错已是大幸，其他的，在下可不敢妄想。”
“陆兄过谦了，连中两元已是难得，何况陆兄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成绩，实在令我等汗颜啊！”赵谦赐笑答。
江玉瑾听着赵谦赐和陆鸣睿客套，有些受不了，开口对陆鸣睿道：“我们都虚长你几岁，若不介意，我就叫你陆弟了，你也别太客气，会元之才，殿试名次绝不会差，说不定日后还要同朝为官呢。”
“是啊，日后免不了要打交道，”赵谦赐接口，“这里程兄年纪最大，我其次，江兄比你大了四岁，以后兄弟相称，不用如此客套。”
陆鸣睿爽朗一笑，端起茶杯：“那我就以茶代酒，敬三位兄长。”
三人都拿起茶杯，四只茶杯在桌子上方轻轻一碰。
赵谦赐三人告辞时，已近未时。
客栈里没有那么多人了，不似上午热闹。
落榜者皆收拾包袱，有的回乡，有的则是留在金陵寻找机会。
上榜者则是欢喜之余更加紧张，殿试才是最为要紧的一关。
“少爷。”陆白之前一直忙着发喜钱，才歇下来吃了碗面，见陆鸣睿下楼了，忙迎上去。
“辛苦你了。”陆鸣睿拍拍陆白的肩膀。
陆白高兴地咧嘴：“不辛苦，高兴都来不及呢，少爷啊，你得写封书信回去报喜啊。”
陆鸣睿一拍额头：“对，我都给忘了，你好好吃面吧，我上楼去写，你再帮我找个传信差官。”
陆白点头，陆鸣睿就匆匆上楼去了。
写好信交给传信差官，又给了一些银两，差官连连保证尽快交到苏州知府手里，便立刻启程往东边去了。
“老爷老爷！”管家一边高声叫着，一边匆匆跑向书房。
“怎么了？”陆镇辛正在院中看书，闻声将书放到石桌上，管家向来稳重，今日怎么如此慌张。
“少爷，少爷高中了！”管家停下来，来不及喘口气就道。
陆镇辛立刻站了起来，又惊又喜：“真的？！”
管家忙不迭点头：“传信的差官就在前厅，还带了少爷的亲笔信。”
“好！好！”陆镇辛抚掌大笑，“快，去叫夫人和小少爷。”
说完，快步出了院门。
“见过知府大人。”差官给陆镇辛行了礼。
“不必多礼，可是我儿有信件？”
“是的，”差官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陆镇辛，恭敬道，“陆少爷高中会元，前程似锦啊！”
陆镇辛匆匆扫了一眼，笑道：“辛苦了。”
管家拿了赏钱给差官，将人送走了。
“可是睿儿中了？”差官刚走，一个女声由远及近传来。
陆镇辛迎上去，“夫人，睿儿得了第一，中了会元。”
陆郑氏五官端正，优雅贤淑，很有气质，闻言双手交握放在胸口：“佛祖保佑，我的睿儿真的中了。”
陆郑氏身后还跟了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好奇地想往他爹手上的信凑。
“宣儿，你大哥会试中了，高不高兴？”陆镇辛弯腰，摸摸二儿子的脑袋，“你以后也要和你大哥一样知道吗？”
陆鸣宣睁大眼睛，认真点头，又好奇地问：“那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三日前放的榜，那么还有七天便是殿试了，若是殿试能进二甲，我陆镇辛也有颜面见陆家的列祖列宗了。”陆镇辛抚着颌下长须。
“睿儿不是会元么？怎么殿试只能进二甲？”陆郑氏看着信，闻言疑惑。
“妇人见识，”陆镇辛摇头，“金陵是什么地方，这次肯定有不少京官子嗣都参与春闱了，若说会试只凭卷子，殿试则是要考量各个方面，一甲的三名铁定是重臣之子，睿儿能排到二甲靠前，就已经不错了。”
来福客栈走了几个落榜的举子，陆鸣睿也因为谢苏阳的盛情相邀和其他贡士结识，但始终态度谦卑，毫无得意之色，看得其他人也是暗自叹服，本因为其年纪小而产生的轻视也烟消云散。
谢长明和陆鸣睿一样大，但是生辰比他小了几个月，这次入京也是参加会试的，却没有上榜，于是干脆等他哥哥殿试完后一起回乡。
“你小小年纪已是举子，当是不可多得了。”陆鸣睿柔声安慰，谢长明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爱护之情油然而生。
谢长明认真点头，一双大眼睛更是让陆鸣睿看得欢喜。

第四章 殿试
此时，所有的贡士们都聚到了楼下大堂，众人都知道前朝的先例，谁都不希望一场努力白白浪费，面色均有些不忿。
陆鸣睿没有和贡士们站在一起，而是挑了个角落远远站着，眉头紧锁，陆白不断在他身边转圈，谢苏阳兄弟二人也站在他身旁。
几名卫军快步跑来，站在客栈门口，持刀挡住大门。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贾韬大喊，其他贡士也纷纷叫嚷起来。
“要关我们到什么时候？”
“为何偏偏针对我等？！”
客栈掌柜的和伙计们早已躲到了后院，其他客人也避开，只留下贡士们在大堂叫嚷。
陆鸣睿眉头皱得更深，太子有令，即是新皇有令，照办便是，这些人是不要命了吗，敢这样叫喊。
谢苏阳也觉得这样不好，刚想要开口说几句话，却被自家弟弟拦住，谢长明冲他摇了摇头，谢苏阳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忽然，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陆鸣睿看过去，却见门口，一个人缓缓走上来。
来人英眉朗目，挺鼻薄唇，一身黑色锦绣服衬托出瘦削挺拔的身材，腰间挎着绣春刀，他正面无表情地走进客栈，立在了堂前。
贡士们顿时觉得气势矮了几分，都不敢说话。
方存卿扫视了众人一眼，开口：“京卫指挥使司镇抚，方存卿。”
京卫指挥使司负责皇城安全守卫工作，皇帝驾崩，城门、宫门关闭，这些都要靠卫军看守。
“身为贡士，当谨言慎行，一举一动，皆为天下人之表率，如此慌乱叫嚷，岂不有失身份？”方存卿的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直击众人内心。
“可是，为何不许我等走动？”贾韬依然不死心，问。
方存卿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有令。”
贾韬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却在方存卿充满寒意的眼神下，不敢再问了。
“我听说，今科会试的会元也在此处？”方存卿早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站着的四个人，目光不断来回逡巡着。
见点到了自己的名，陆鸣睿跨前一步，拱手：“在下陆鸣睿，见过方镇抚。”
话音落处，一道惊雷在空中炸开，暴雨倾盆而下……

顶起

这场暴雨来势汹汹，瞬间就将地面打湿，房檐上滑落的雨滴连成线，形成一道道雨帘。
来福客栈中，陆鸣睿与方存卿隔着中间一群贡士遥遥相对。
方存卿挑起眉头，感到十分意外。他只知道会元在此，赵相的儿子还专门来拜访过，却并未详细打听此人身份。此前，他还觉得若是会元也在人群中，那么实在是不堪大用，发现角落里的几人后，便猜想是否会在那四人之中，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只是个不及弱冠，甚至带着稚气的少年。
拱了拱手，方存卿未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陆鸣睿一眼，转身出了门。
卫军都没有带伞，方存卿看了看天色，正准备冒雨前往其他客栈，却听身后有人喊：“方镇抚留步！”
回头，陆鸣睿拿着一把伞跨过了门槛，来到方存卿身边。
“大雨倾盆，镇抚还是撑把伞为好，莫要淋雨染了风寒。”陆鸣睿双手递过雨伞。
方存卿再次上下打量他一眼，单手接过：“谢了。”
说完，打着伞走入雨中。
这场雨一下便是三天，这三天，商贩不出摊，戏园歇业，所有人家皆关门闭户，身着素服，举国服丧。
皇榜已经张贴，遵循陈武帝遗诏，太子陈昭继承皇位，一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
来福客栈。
“陆弟就不担心？”谢苏阳看着陆鸣睿练了一张纸的字，不禁问道。
陆鸣睿又展开一张纸，随口问：“担心何事？”
“眼看先帝就要下葬了，新帝却并未有任何指示，这整***们关在这里，总得有个说法啊，这次功名是取消还是保留，殿试是否继续进行，这弄得人心不上不下的。”谢苏阳叹气，脸色愁苦。
陆鸣睿瞟了他一眼，继续提笔练字。
谢苏阳一手托住下巴，看陆鸣睿：“我总算知道，为何陆弟会连中两元了。”
“恩？”陆鸣睿头都不抬。
“你虽然年纪小，却沉稳有度，遇事丝毫不慌乱，如此心性，只怕我到而立都不会有。”
陆鸣睿一下子笑了出来：“谢兄夸大了，再说，你离而立之年还有好几年呢。”
正说着，房门敲了敲，谢长明和陆白走了进来，陆白端着盘子，盘子里放了三碗汤盅。
他们二人年纪相仿，甚至连出生月份都相同，所以不过几日，便玩到一起去了。
“哥，厨房做的鲫鱼汤，你尝尝。”谢长明捧起一碗递给他哥，又给了陆鸣睿一碗。
陆白将托盘放好后，打开窗子，道：“雨停了。”
陆鸣睿往窗外看一眼，的确，天似乎有放晴的意思。
“终于不下了，”谢苏阳站起来，伸着懒腰，“这几天都要发霉了。”
“哥，刚刚听你们说什么而立之年？”谢长明也喝着汤，好奇问。
“没什么，你吃你的就是了。”谢苏阳拍拍他脑袋。
谢长明揉揉脑袋，随口道：“哥，你的亲事怕是要延后了。”
闻言，房中几人都转头看向谢苏阳。
谢苏阳有些尴尬，解释道：“来之前，家中给我定了一门亲，本打算回乡后便成亲的。”
陆鸣睿摸摸下巴，谢苏阳二十二了，是该娶亲了，不过，一遇国丧，民间一年不可行嫁娶之礼，要成亲起码要等上一年了。
“这几日都不见那位方镇抚。”陆白往楼下探脑袋。
“京卫是最忙的，哪能天天在这里晃悠，门口不一直有卫军把守么？”陆鸣睿也走了过去，往外面看。
陆白撇撇嘴：“伞还没还呢。”
陆鸣睿笑出声：“一把伞而已，你还怕堂堂镇抚私吞了你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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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弘三十八年三月十二，陈武帝薨。四月初十，太子陈昭即位，改年号为梁贞，大赦天下。
梁贞元年，四月二十五日，太和殿外。
两百贡士仪容整齐，按会试名次列队站着。
陆鸣睿站在东边第一个，内心忐忑。
新皇登基第二日，便贴了皇榜，告知二十五日举行殿试。
卯时，所有人就在宫门外等候，经过搜身、检查身份等程序，终于站在了太和殿前，等候皇帝出现。
“啪！”鞭声传来，众人纷纷跪地，行三叩九拜之礼。
行礼结束，在礼部官员的示意下，所有人进入太和殿，按站位依次落座。
陆鸣睿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知道在这里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落在两旁官员的眼里，稍有差池，怕是前途尽毁。
陈昭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人，这次没有按照前朝先例作废功名，而是继续殿试，他是在几位老臣的重压下依旧坚持的，人才不可多得，哪有那么多三年光阴可以浪费，况且……朝中有些老臣的确该歇歇了。
所以，本来受过礼后便可以回宫休息的陈昭依然留在了这里，看着贡士们答题。
此时，试题已分发到每位考生手中，陆鸣睿展开，纸上只写了四个字：为官之道。
来之前，陆鸣睿想过可能出的几种考题，边境之乱、民生根本甚至是天下大义，可是从未想过会是为官之道。这个题太大，何况他们根本都没做过官，到底从哪方面入手呢。
锣声响，考试开始，却没有一个人动笔，众人都在沉思。
“皇上，”一名内侍悄悄上前，递上一份名单，“这是周指挥使呈上来的。”
陈昭接过，看着上面几十个名字，脸色沉了下来。
之前让卫军将所有贡士控制起来，一来是为避免动乱，人心不稳；二来也存了试探的心思，所以特意交代了京卫指挥使周赟留意哪些贡士不服管束，现在看来，人还不少。
礼部尚书在陈昭的示意下上前，将名单上的人一一与殿中之人对上号，陈昭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第一张桌子上。
十五岁的解元、会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昭是欣喜之中带着几分怀疑，但赵相对其大为称赞，说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卫军也回禀，这位陆会元为人谦和，比年纪大他很多的人都沉得住气。
陆鸣睿已经开始答题，并不知道皇上正在打量他，而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不止一人。
赵江葵看了看自己还没动笔的儿子，又看向陆鸣睿。
赵谦赐在放榜当日便去找陆鸣睿，还带上了程晨和江玉瑾，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回到家后，他特意问了陆鸣睿的情况，儿子很高兴，说是交了个好朋友，连上程江二人，四人成了兄弟。
他知道自己的二儿子向来为人善良，一腔热血，永远把人往好处想，可是程晨，这位大理寺卿的儿子他是了解的，他肯与此人称兄道弟，那么说明陆鸣睿绝对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举止上佳，赵江葵暗自点头。
“赵相可是有中意的人选？”身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凑过来问，正是太子太傅，如今已是太傅的江明正。
赵江葵露出笑意：“太傅大人看中了哪位？”
太傅摇头，抚了抚白须：“十五岁连中两元，实为佳话。”
果然，赵江葵暗道，江玉瑾回去肯定也说了陆鸣睿的事。
“这次圣上坚持举行殿试，便是存了招揽人才之心，赵相可知皇上此举是何意？”太傅问道。
赵江葵顿了一会儿，无奈：“你这只老狐狸。”
太傅忍不住笑了。
不知不觉已到午时，内侍给每位考生送上四张饼，一壶茶，陆鸣睿浑然未觉，落笔如飞，思路一旦打开，便如泉涌。
赵江葵貌似不经意走到他身边，瞄了一眼试卷，别的不说，单是一手方方正正的馆阁体，就让人赏心悦目。
不可在某个考生身边停留太久，赵相只得走去别的地方，抬头看见陈昭正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询问，赵相瞬间领会其意，点点头。
放下笔，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错字，陆鸣睿暗暗松了口气，才发觉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忙拿过一边的饼吃了起来，但始终记得是在天子面前，吃相不可放肆。
陈昭很想立刻就让人将卷子呈上来，赵相又想“不经意”路过一下，这时，“咚”地一声，似有重物落地。
赵相看过去，原来是一名考生突然晕了过去，内侍立刻派人将此人抬走，不管是何原因，落第是注定的了。
陈昭坐在上方，则是将众人刚才的反应看在眼里，许多人都被这一声响吓了一跳，本能地回头看去。
而陆鸣睿，他的确是被吓了一大跳，可是并没有回头，依然低头吃东西，这份稳重真的是这里的人比不了的。陈昭在心里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赞许。
其实，此时的陆鸣睿则是有苦说不出，刚刚一声巨响他被吓了一跳，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只能低头装作吃东西，不敢乱动，若是被人看到自己眼角有泪就不好了。
所谓美丽的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

顶顶 文笔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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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我感觉我们就像两只猫，在这个宽容有限，故作慈悲的世界互相依靠又担惊受怕着。有时候我注视着你的眉眼，倾听你心脏和脉搏的跳动，以此来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你说:怕我死了吗?
我就需索无度地想要抱你，我说死亡其实远没有背叛可怖。
你迟疑片刻，摸上我的头。
——来自陈克繁的小日记本(

第五章 连中三元
“少爷！”刚出宫门，就看到陆白激动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谢长明。
“陆弟，择日我们几个小聚。”一起出来的赵谦赐考试时就坐在陆鸣睿旁边，知道考了一天大家都很累，就另行约定。
陆鸣睿点头，赵谦赐就先上了相府的马车，江玉瑾和程晨一一告别后也上了各自府里的马车。
“哥。”见他们身边没人了，陆白和谢长明才靠近，眼巴巴看着两人。
“走吧，先去吃饭，我都饿了。”陆鸣睿长出一口气，回头看了看重新关上的宫门。
四人缓步向客栈走去。
“这些都是皇上吩咐过，不排名次的。”翰林院学士张钰将一叠试卷放在了一旁。
赵江葵拿起来，看见最上面的是个叫贾韬的人，“这个贾韬，还是山西道监察御史的儿子。”
“这里面还有鸿胪寺少卿的儿子呢，”太傅摇摇头，“性情浮躁，有失大体，不能成大器。”
“圣上这次的题出得妙啊，看看，一个个是什么心性一下子就试出来了，这个叫孙宁的，满嘴的清正廉明、刚正不阿，要把贪官一网打尽，把自己当什么了？心高气傲，自以为如此答题就能获得青眼？”张钰拿着一份卷子，摇头叹气。
赵江葵皱眉：“皇上最不喜的就是狂妄之人，这种人还是多读几年书再说。”
张钰见太傅也点头，就把这张卷子放到了刚刚那一堆上，盖住了贾韬的卷子。
赵江葵对这些注定要落第之人并不感兴趣，而是拿起了另一侧的几份试卷。
“这十份，都是要交由圣上御览的，赵相可与老夫同去？”太傅道。
赵江葵欣然点头，与太傅一起出了门。
“这几份卷子赵相和太傅都看过了？”陈昭坐在软榻上，将卷子一张张翻过去。
“是的。”赵相回答，“其中画圈的是臣等商议后可列入三甲的。”
陈昭笑了，拿出署名赵谦赐的卷子，点头：“赵相有个好儿子啊，这份胸襟和正气，当是栋梁之才。”
赵江葵满意摸了摸胡子，尽量不让笑容太明显：“他还太嫩。”
翻了一会儿，陈昭在一张试卷上停住，抽出来，正是陆鸣睿的，这份卷子上被画了五个圈。
圈越多表示阅卷官中认可的人越多。
见陈昭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赵江葵和太傅对视了一眼。
直到看完，陈昭拿着卷子陷入了沉思，半晌，一拍桌子：“好！好！”
赵相和太傅同时松了口气。
“朕觉得这三份可位列一甲。”从试卷中拿出另外两份，将三份卷子放在一起，陈昭抬头，“只是这名次该如何排列，二位可有想法？”
四月三十日，金殿传胪。
“梁贞元年四月二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完毕，宣读金榜。
“赐第一甲第一名苏州陆鸣睿！”
陆鸣睿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出列，跪于御道左边。
“赐第一甲第二名金陵赵谦赐！”
赵谦赐跪在了御道右边。
“赐第一甲第三名扬州沈昊诚！”
沈昊诚跪在了陆鸣睿之后。
三人谢恩后归列，继续唱第二甲、第三甲。
陆鸣睿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殿试策论时，想改已经来不及了，又因为的确是自己的心里话，于是赌了一把，已经做好了沦落三甲，甚至落榜的准备，没想到……
“赐第二甲第一名常州程晨！”
“赐第二甲第二名金陵江玉瑾！”
……
“赐第二甲第十五名扬州谢苏阳！”
……
全部传唱完毕，陆鸣睿发现没有听到孙宁的名字，莫非是自己听漏了？
随后，众人行三跪九叩大礼，从午门出宫。
出了宫门，应天府尹早已准备好伞盖仪仗，又给陆鸣睿披上红带，戴上大红花，打扮得让陆鸣睿觉得自己像个新郎官。
“恭喜状元爷了！连中三元！”应天府尹给他敬酒，真心诚意地道声恭喜，十五岁的状元郎，不可小觑啊。
“多谢大人！”
随后，府尹又向榜眼和探花敬酒，尤其是榜眼赵谦赐，比对着陆鸣睿还要热情几分。
敬酒完毕后，三人上马。
虽说仍在国丧期间，没有喜炮震天，却依然有旗鼓开路，前呼后拥。
陆鸣睿骑在马上，拥挤的人群尽收眼底，陆白和谢长明也挤在人群中，高兴地朝自己挥手。
兀地，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陆鸣睿看去，原来是方存卿。
方存卿正在指挥卫军们拦住百姓们，此时街上人很多，都来围观新科状元郎，莫要出了事端。
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方存卿转过头，正好看到陆鸣睿。
陆鸣睿对他微微一笑，方存卿挑眉。
“陆弟，以后还请多加指教。”身边，赵谦赐笑着对陆鸣睿道。
陆鸣睿收回视线，失笑摇头，拱手回礼。
看到探花沈昊诚在一边默不作声，赵谦赐搭话：“沈兄是扬州人氏？”
沈昊诚似乎是个话不多的人，点点头，并未多言。
仪仗队先经过榜眼住的客栈，沈昊诚下马告辞，然后又是宰相府。
“明日恩荣宴再叙了。”赵谦赐笑着告辞。
来福客栈门前挤了好些人，掌柜的更是早早候在了门口，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
见仪仗队停了，一直跟着的陆白先冲出人群扶陆鸣睿下马。
许多人围过来道喜，不管认不认识，在状元郎前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陆鸣睿拱手还礼，陆白在一旁散喜钱，这次的喜钱比会试那会儿还要多。
接受了众人的贺喜，又给掌柜的写了一幅字，掌柜高高兴兴地收了，人群散开，陆鸣睿才有机会回房歇息。
“少爷！”陆白还激动着呢，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再笑你嘴都要合不上了。”陆鸣睿看得好笑。
陆白还是激动，“状元啊！少爷，连中三元，我朝可从来没有过啊！”
“皇恩浩荡。”
“老爷和夫人指不定高兴成啥样呢，今天贴皇榜的时候，我还以为看错了呢，让谢公子掐了我好几下。”陆白傻乐。
提到这个，陆鸣睿想起来了，问道：“你可有看到孙宁的名次？”
陆白想了想：“他落榜了呀！”
陆鸣睿惊讶。
陆白接着道：“我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皇榜呢，没有孙宁，对了，”他压低声音，“就咱们客栈的那个贾韬，会试后说要请您吃饭的那个，也落榜了。”
“这次进士共多少人？”
“我数了，一百七十五人。”
陆鸣睿垂下眼帘，按理来说，殿试是不会有落榜者的，最多名次靠后而已，可是这次一下子落榜二十多人，绝不正常，到底为什么呢？
“哼，就贾韬那轻狂样，上榜才奇怪呢，他身边常常围着他的那几个人也没上。”陆白冷哼了一声。
“你说什么？”陆鸣睿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什么关联。
“恩？就他身边总跟着的那几人啊，也都落榜了。”
陆鸣睿皱起眉头，脑子里瞬间想过几种理由，却又一一被自己否定了。
摇摇头，帝心难测，自己还是不要妄加猜测了。
第二日的恩荣宴，宰相、太傅，以及所有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到了。
座位是按照名次排的，陆鸣睿、赵谦赐、沈昊诚坐在一起，二甲前几名，也就是程晨、江玉瑾，则坐在他们对面。
因为皇上还没来，所以气氛还比较活跃，众人小声交谈着，尤其是进士们，其中不乏有跟朝中官员有些关系的，趁此机会打个招呼。
唯独陆鸣睿这一桌和对面的程晨那一桌没有多大的动静，倒是显得特别了。
陆鸣睿知道，他们这一桌是因为赵谦赐，对面那桌是因为江玉瑾，赵相和太傅可就在前面坐着呢，没哪个不长眼的官员或进士敢来套近乎，最多问候一声道声恭喜，再多的却是都不说了。
送走一波贺喜的人，陆鸣睿坐下，长出了口气。
赵谦赐笑了笑：“以后这样子的事情多了，陆弟可要习惯。”
陆鸣睿笑着摇头：“还是沾了赵兄的光。”
陆鸣睿虽说与赵谦赐等人称兄道弟，可毕竟只见过几面，他们的身份实在不是自己可以高攀的，所以陆鸣睿时刻保持着警惕，不敢托大。
其实这倒是陆鸣睿想岔了，赵谦赐他们的确是单纯被陆鸣睿的文采和为人所吸引的，不然的话凭他们的身份实在没有必要主动与他交好。
沈昊诚依旧话不多，沉默地坐在那里，并不参与他们的交谈。
“皇上驾到！”一声高喊使得全场安静下来，众人立刻站起身，行礼。
“平身吧，都坐。”陈昭看了看满座的进士，点点头，很是满意。
宴上，圣旨下达授官，陆鸣睿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赵谦赐和探花沈昊诚均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其他进士，按名次授翰林院庶吉士、给事中、六部主事、御史等等，更有放官至地方的。
江玉瑾和程晨都是翰林院庶吉士，虽说品级较低，甚至比不上六部主事，但是翰林院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三品以上的官员一大半出自翰林院，能够刚入仕就进翰林亦表示了皇上的栽培之心。
宴罢，有内侍来宣皇帝口谕，单独召见一甲前三名。
陆鸣睿早已料到，在内侍的引领下前往养心殿。
“臣翰林院修撰陆鸣睿，翰林院编修赵谦赐、沈昊诚叩见皇上！”
“免礼，都起来吧。”
三人起身，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纹丝不动。
陈昭忍不住笑了：“不用那么拘谨，你们都是我朝的栋梁之才，朕召你们来，不过是想听听你们对这次殿试考题的看法。”
陆鸣睿暗道，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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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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