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带他走。”警察朝同伴示意一下,他们抓起奈布推搡着上了马车,但就在奈布一脚要踏上车板时,一名警察突然发现了奈布插在身后的地图。
“这是什么?”他随手抽出来展开,于是其他人目光也被吸引过去。他们看见一条醒目的红线从白教堂延伸到西提区,指向位于佛里特街的一个确切地点。
“佛里特街,哼?”警察冷笑着看向奈布“怪不得呢,近水楼台啊!”
奈布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租住的那条街不仅出产英国绅士,同时也是伦敦新闻和出版事业的中心。1828年那起恶名昭著的杀人盗尸案——威廉.伯克和威廉.哈尔在短短十个月里谋杀了17名受害者,以出卖新鲜尸体给医学院用作解剖——就是从这里发出消息,进而轰动了整个英国。而开膛手的一系列“杰作”也正由这里的报纸飞往全英各地——它显然会比1828年的老古董获得更高知名度。不仅由于那更残忍的手段,也因开膛手极嚣张的态度。警察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人给警局两封信中那可恨的玩笑和歹毒的奚落,就恨不得以相同的手法施加在对方身上。他“啪”地合上地图,乜斜着剜了奈布一眼。
“你实在比我们预料的更张狂——也因此更愚蠢!掉头!”
马车掉头,沿红线指引向佛里特街疾驰过去。一把枪依旧指着奈布的脑袋,他双手反铐,右手已经血肉模糊,头脑却异常清醒。他知道警察们是要去“开膛手”老巢搜集证据,这群莽汉此刻终于显出了点作为警察的专业素养,但对奈布来讲,这情况简直糟糕透顶,因为杰克还在那屋子里!这个念头一生出来,面对刚才激烈的枪战都镇定自若的奈布就止不住脸色发白。他眼下倒情愿立即被他们扭送苏格兰场。
杰克和自己一样满身血渍,他今晚喝醉了,或许会就那么直接睡在里面!
难道……难道杰克真会是开膛手吗?是的,他太可疑了。那晚的不在场,对女体和生命的痴迷,今晚异常的举止和来路不明的血迹……但同时奈布也记得杰克在日暮中那样温柔的淡金色眼睛,那双眼睛永远微笑着包容自己一切不合时宜的举止。他就那样微笑着给晚起的自己准备一顿下午茶,也那样微笑着给予被几乎被回忆溺死的自己一个拥抱……最后的记忆里,那个微笑开始变得哀伤,杰克用哀伤到无以复加的声音说“奈布,我喜欢你。”
奈布突然抬头,蔚蓝色双眼带上了某种决意,他就带着这种决意直视警察的眼睛
“你觉得,我竟会蠢到……出来杀人时随身携带住址图,还特意给你们画出路线的地步?”
奈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尽管这句话他挤出的如此艰难。
是的,他认了。只要有最后一丝希望,他就竭力避免去面对那个可能的真相。何况他右手疼的非常厉害,他不敢想象这群粗暴的警察会怎么对待杰克,他宁愿不经过任何取证就这么直接被带进警局!
同样的,他也无法再面对那个说了喜欢自己,可能自己也喜欢着的杰克先生。他宁愿经过这晚,永生永世再也不用看到他!那双淡金色眼睛,可能来自上帝,也可能来自毒蛇,无论哪个也好,在它们的主人不顾一切地吻了自己之后……不!或许就是在初见的一瞬,杰克打开房门,一缕透过雾气的阳光,他情不自禁地赞美了那双眼眸,杰克文雅地站在台阶上,仿佛面对贵族般深深地鞠躬。
或许那一刻起,他就已犯下了人类的原罪。只是他不自知,不自知,他非要把杰克也逼到这个份上!
然而事与愿违,奈布现在这副魂不守舍样子在警察眼里完全就是做贼心虚。后者冷笑一声,完全出于无聊才懒懒地回了他一句
“可不是,能在挑衅信里通知警方这次犯案时间地点的**,当然也会蠢到随身携带画出路线的住址地图!”
“什么挑衅信?”奈布警惕地看着对方,注意不让他用惯常审讯手段套出自己的话。
“呵,这就开始装傻了?亏我还当你真是个有血性的!”警察的冷笑带上深重讥讽,然后一字一字道“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敢认了,哼?‘调皮的杰克’先生?”
调皮的杰克?!!
奈布只觉得一个炸雷轰地爆开在脑子里,震得他口舌发麻。他听错了,他一定是听错了!这警察是在动用那一贯审讯套路,在诱使他上当!他居然用这种手段……他……!
“你说……什么?”奈布不知道自己问这一句究竟是想确认,还是纯粹怀有侥幸。
警察用看**般的表情看着他,然后也恶作剧般地戏弄“好吧,我很乐意为您确认一遍自己的签名——S-a-u-c-y ;J-a-c-k-y,需要我告诉您它们在字母表上的位置吗?”
Saucy Jacky……奈布模糊地想到杰克那个带着点惊讶的微笑,他说老朋友之间称呼自然比较随意。
“那只是封……给他朋友的……信……”奈布以为自己是喊出来的,实际上他的声音已虚弱至极,那警察只看见对面这人的嘴唇动了几动,也懒得深究他到底要说什么,只接着冷哼道“我猜你还打算否认自己寄出的第一封信呢!”
第一封……
“它的落款是不是……”奈布的脑子一片混沌,他只听到自己用一种遥远又奇怪的声音慢慢念道“J-a-c-k;t-h-e;R-i-p-p-e-r”
是的,他记得太清楚了,那天杰克几乎是用亲吻的姿态在他耳边慢慢念出了这些字母。他温柔的声音充满魅惑,以至现在奈布无法思考的情况下,他都能遵循那个深深印在他脑内的声音准确无误地拼出这组单词!
警察挑起眉点了点头,他看见面前这杀手的表情起了奇怪的变化,那好像是要形成一个笑,但又像哭,这么似哭似笑地维持了一会后,他慢慢闭上眼睛,突然向后一倒,铅块般僵硬的身体撞上后座发出“碰”的一声。他很长时间没有出声,然后毫无征兆地,那人突然狂笑起来,他笑的那么厉害,眼泪瞬间呛了满脸,沿着他尖俏的下颌滴落到胸前。
开膛手,杰克。
杰克先生……开膛手,开膛手,杰克!那双金色的,淡金色的……那不是上帝也不是蛇,原来从一开始那就是撒旦的眼睛!地狱的硫磺和烈火……开膛手,杰克……杰克……开膛手,多棒……哈哈哈,多棒的组合!
就在几小时前,他给了自己一个吻,他杀了人,浑身是血,然后给了自己一个吻!他以为那真是场告白,就这么稀里糊涂跑了出去,跑到他的作案地自投罗网。而刚刚还愚蠢到主动为他承担了这个罪名!而杰克,从那封信,到这件血衣,他那么有条不紊,一直把自己算计的这么精准!
马车停下来,奈布被带进出租屋时甚至还在笑,今晚的一切都精彩至极。他就这么无知无觉地笑着,演出至此,主演也该出来给个完美谢幕了。
他突然好奇,杰克对自己究竟还有多少藏起来的手段?或者说,他根本就应该逃跑了。不错,他不是自己,他的目的达到了,没必要再留在这里束手就擒。
警察从奈布身上搜出了钥匙,门打开了,他们提灯照了一下,室内很整洁,一切物品摆放的有条不紊。奈布已重新平静下来,血腥和酒气已清除殆尽,杰克对这一切处理的倒相当利索,只留给闯入者一室空荡荡的冷冽。奈布看着屋内四处翻找的警察,还有一名在身后押着自己,而这些敬业的家伙注定一无所获。
除非,你们能翻出这房里的另一个活人。
奈布刚刚这么一想,二楼竟就传下了脚步声,不紧不慢,在昏暗的室内分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不由都顺着楼梯吸引了上去。
奈布瞳孔骤然一紧,那不是杰克是谁!他居然没走?
杰克端着烛台从二楼缓步而下,身上是件洁净的长睡袍。他在楼梯第一级停住,淡金色眼眸环视一周,烛火光影摇曳,将他本就高瘦的身影拖拽的格外纤长。
“是谁?”一名警察率先反应过来,立刻持枪对准楼上的人。
杰克像没听见这句话,依旧保持着那不紧不慢的步子,一手擎着烛台。随着他的靠近,六名警察几乎同时举枪对准了他,杰克对此视若罔闻,奈布看见他就这么走到自己面前,神情阴郁,往常温润的眼睛此刻傲慢又慵懒。
“萨贝达先生,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客人。”
那是非常标准的皇室英伦腔。